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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9年,75歲台灣女作家到南京航空烈士陵園,看到一名字失聲痛哭

2024-03-06圖片

1999年5月,南京抗日航空烈士公墓。肅穆而又莊重!

五月的南京陽光和煦,花香滿城。寂靜無人的黑色碑林中,著名台灣女作家 齊邦媛 穿著一身淺色西裝,站在一塊塊石碑前,專註地觀察上面刻著的名字,像是在尋找著什麽。

齊邦媛

半晌後,她輕輕地驚呼出聲,手指眷戀地撫過那一行字:

張大飛,上尉,遼寧營口人,

一九一八年生 一九四五年殉職。

時隔56年,齊邦媛終於見到了思念已久的故人。然而,那個曾經擁她入懷的男子,已化作石碑上一行冰冷的文字。

巨大的悲痛席卷了齊邦媛。她伏在石碑面前,痛哭失聲。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

這個張大飛是誰?他和齊邦媛之間又發生了怎樣的故事呢?

情竇初開:來自藍天的牽掛

1943年4月,重慶南開中學。

清脆的放學鈴聲響起,齊邦媛站起身,整理好書本,準備回家。然而,她剛走出教室,一個小女孩就攔住了她,怯生生地說: 「有個人在操場等你。」

雨後的黃昏夾雜著泥土和青草的芬芳,淡淡的雨霧裏,齊邦媛睜大眼睛,看到一個男人朝她走過來。

這個男人穿著軍雨衣,身材高大,黑色的頭發往後梳,顯得精神又英氣。 他朝齊邦媛走近,走到一半又停住腳步,細細打量著眼前的人,感慨著:「 邦媛,才過去一年,你就長這麽大了。」

說完,他又有些不好意思,補充道: 「也長得好看了。」

齊邦媛不可置信地眨眨眼,又驚喜又開心。眼前這個男人,正是她一年未見的大哥哥張大飛!

張大飛

張大飛是 抗日遺孤 ,頗受齊家人照顧,他和齊邦媛曾在南京相處了一年多。

那時候,逃到關內的落難學生很多,每到周日,齊邦媛的哥哥齊振一就會帶一些孩子到家中吃飯,張大飛就是其中之一。

在齊邦媛的印象裏,張大飛不是一個健談的人。在齊家,他不是抱著齊邦媛的兩個妹妹,就是幫齊邦媛的母親做家務,很少與人交談。

對於齊邦媛而言,張大飛就是一個不太成熟的哥哥,並沒有什麽特殊印象。

轉折出現在齊邦媛十二歲那年。這一天,她跟著哥哥去爬山,下山的時候因為走得慢落在了後面。

齊邦媛和妹妹

此時,天色漸暗,山風像是哨音一樣,咻咻咻地吹著,齊邦媛又慌亂又害怕,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也就是在這時,已經跑到山下的張大飛轉過身,對著齊邦媛看了一會,然後開始往山上攀登,小心翼翼地牽著齊邦媛下了山。

兩人走到隘口,張大飛脫掉身上的棉衣,將齊邦媛裹住,安慰道: 「別哭,別哭,到了大路上就好了。」

張大飛眼神和語氣中透露出來的關切讓齊邦媛感動不已。 因時局動蕩,齊邦媛經常轉學,是學校裏的「邊緣人」,這種關心和同情,她很少遇到,所以倍感珍惜。

這件事過後,齊邦媛每次爬山,都會想起暮色山風裏,站在隘口回望的少年。

齊邦媛和母親妹妹

一家團聚的日子沒有持續太久。1937年, 七七事變 爆發,民族危機進一步加深。10月,南京遭到敵機轟炸,齊邦媛和家人一起登上了前往漢口的船。

這趟旅途對齊邦媛來說充滿了痛苦。途中,她的妹妹因病去世,母親也舊病復發陷入昏迷,生死難料。

齊邦媛站在媽媽的病床前,被寒冷、孤單和驚恐籠罩著,小聲地哭了起來。

就在這時,門被開啟,張大飛出現在門外。看到這個可靠的大哥哥,齊邦媛哭得更狠了。此時的她還不知道,張大飛是來告別的。

「我已經報名軍校,十一點就要去碼頭集合。」 張大飛氣喘籲籲地說。齊邦媛一家對他有恩情,他走之前一定要來看看媽媽。

齊邦媛一家人

「你跟哥哥說一聲,我能寫信就會立刻寫給你們。」 說完,張大飛拿出一個小包塞到齊邦媛手裏: 「這裏面有我要對你說的話,你好好保存。」

齊邦媛張張嘴,甚至來不及說一句再見,張大飛的身影就消失在了門外。

張大飛走後,齊邦媛開啟小包,一本封面全新、側頁燙金的【聖經】映入眼簾,扉頁上是張大飛手寫的祝福。 他希望,他的邦媛妹妹能前途光明,永遠活在快樂的家園裏。

齊邦媛對著這行字看了又看,心中溫暖又熨帖。

1938年10月25日,漢口淪陷,齊邦媛跟著父親去了重慶。多番輾轉之後,她進入南開中學就讀。

與此同時,張大飛也考入杭州筧橋航校12期,並被選為第一批赴美受訓的中國空軍飛行員,開始了他搏擊長空的壯烈人生。

這期間,張大飛和齊邦媛一直保持著書信聯系。從生活細節到宗教信仰,從詩詞歌賦到人生理想,兩人幾乎無話不談。 寫信,已經成為了他們的漂泊生活中,為數不多的慰藉。

1942年夏天,張大飛回國,加入中美空軍混合大隊。這支隊伍的戰機機頭上都塗上了鯊魚嘴的造型,媒體稱其為「飛虎隊」。

當時,飛虎隊的駐紮地點是雲南。部隊開拔之前,張大飛抽空和「筆友」見了一面。

正值暑假,齊邦媛不用上課。她帶著張大飛穿過中央大學,到了自己的秘密基地——嘉陵江邊的一個懸空小巖洞裏。

這個秘密基地沒有其他人。灼灼的太陽光下,江面像是灑了一層碎銀,星光閃閃。徐徐的清風裏,齊邦媛和張大飛坐在一起,開心地聊天。

張大飛說飛行途中的所見所聞,齊邦媛就分享自己看過的課外書,話題稀松平常,沒有什麽靈魂共鳴,更談不上兩情相悅。

這次簡單的會面之後,張大飛就去了雲南,齊邦媛則留在南開中學,繼續學業。兩人再見面,已經是一年之後了。

第十二期畢業生赴美受訓合照

「部隊調防在重慶換機,想趕過來看你一眼。」 1943年4月,張大飛出現在南開中學,目光灼灼地看著齊邦媛。

「七點半之前就要趕回白市驛機場了,隊友開著吉普車在校門外等我呢。」

齊邦媛點點頭,兩人肩並肩朝校門外走去。

然而,走到一半,天空就下起了大雨。張大飛拉著齊邦媛跑到門口的範孫樓,站在屋檐下避雨。

春風裹著雨絲往屋檐下飄,帶著乍暖還寒的冷意。齊邦媛打了一個冷顫,張大飛見狀,一手撐開身上的雨衣,一手攬過齊邦媛的肩,將她護在懷中。

厚實的軍雨衣隔開了雨水和寒冷。小小的黑暗空間裏,聽覺被無限放大,一時間,齊邦媛的耳邊只有張大飛「砰砰砰」的心跳聲。

片刻後,張大飛把軍雨衣穿回身上,對齊邦媛說:「你快回宿舍,我必須走了。」說完,也不等齊邦媛反應,就小跑著到了門口。

隔著厚厚的雨簾,齊邦媛看著張大飛上了吉普車,車輛疾馳而去。

雨還在下。齊邦媛站在原地,看著不遠處抽出嫩芽的新枝,數不清的愛戀和不舍後知後覺地湧上來。

情竇初開的少女,在煙雨蒙蒙的四月天裏,愛上了這位亂世中的飛行員英雄。

望著空蕩蕩的校門,齊邦媛輕輕笑著,憧憬著理想中的愛情,卻不知道,這次的分離,竟成了訣別……

生死相隔:我只盼她一生幸福

1943年夏天,齊邦媛考上了國立武漢大學。

遠在雲南的張大飛知道了,立馬往四川樂山寄了一封信,字裏行間多了一些熱烈的情愫。

「我是多麽愛你,多麽想你!」 信中, 張大飛難掩相思,兩人的戀愛關系也正式確立。

此時,無論是張大飛還是齊邦媛,都樂觀地認為,戰爭很快就會結束,硝煙散盡的那一天,就是他們的愛情開花結果之時。

然而,現實擊碎了這個幻想。1943年年底,張大飛所在的部隊傷亡率持續上升,國內戰局依然低迷,勝利似乎遙遙無期。

筧橋航校第12期合影,標註白色十字架者抗戰中悉數陣亡。

12月底,張大飛受傷了,齊邦媛得知此事後心急不已。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她發現她和張大飛的愛情充滿了違和感。

張大飛在前線作戰,日日徘徊在生死線之間,身邊圍繞著死亡和鮮血。而她呢,生活在安穩的大後方,最大的煩惱就是想家了,雖然生活艱苦,卻弦歌不歇。

一邊是戰火連天的戰場,一邊是歲月靜好的校園,他們就像是兩個世界的人。

從這之後,齊邦媛就不再和張大飛訴說太平世界的煩惱,並且還表示,要轉校到雲南昆明的西南聯合大學,這樣就離張大飛近一些。

齊邦媛在武漢大學(後排右二)

收到信的張大飛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他朝不保夕,移防不定,怎麽能照顧好齊邦媛?而且,他隨時都有可能犧牲,有什麽資格對齊邦媛說「我愛你」呢?

想到此處,張大飛心中苦澀不已。他讓齊邦媛待在武漢大學好好讀書,並且開始有意識地疏遠齊邦媛。

齊邦媛傷心欲絕,以為張大飛「變心」了。她不是會纏結的女子,既然張大飛放手了,她也就不再沈迷,兩人又退回了「兄妹」的界限之內。

此後,張大飛和齊邦媛依然保持通訊。只不過,張大飛寫給齊邦媛的信中不再有熱烈的愛語,只有關心和疏導。但他到底是不是真的放下了,沒人知道。

時間進入到1945年。抗日戰爭進入尾聲,日軍的反撲更加瘋狂。大概是預感到自己即將犧牲,張大飛抽空整理了自己和齊邦媛的所有信件,將它們放在一個大包裹裏,移防時都隨身帶著。

三月,張大飛找到負責地勤的周先生,將包裹交給他,叮囑道: 「如果有一天,我上去了回不來,你就將這包信寄到重慶。」 說完,還給了周先生具體地址。

周先生收下了信件包裹,表示自己一定會寄。此時的他還不知道,張大飛一語成讖。

5月18日,張大飛所在的第二十八中隊在河南信陽上空和日軍狹路相逢,雙方展開了激烈的交鋒。戰鬥中,為了掩護友機,張大飛的戰機不幸被擊中,壯烈殉國,年僅26歲。

張大飛犧牲後,他提前寫好的遺書也被寄到了齊振一手中。信中,張大飛坦白了對齊邦媛的情感,並懇求齊振一能委婉勸說齊邦媛忘了他。 「我生前死後只希望她一生幸福。」

6月,齊邦媛收到了張大飛犧牲的訊息。一個多月後,一個深綠色的軍郵袋寄到了齊邦媛在重慶的家中。

當時,齊邦媛剛回到重慶,一踏進家門就看到了桌子上的包裹。她楞住了,失了魂似地將包裹拆開,拿出裏面的信件。

這些信被保存得很好,張大飛還細心地按照年份排列好了。齊邦媛捏著信,攥得指節發白,臉頰被汗水和淚水潤濕。

片刻後,齊邦媛再也忍不住,伏在桌子上嚎啕大哭。

1945年8月15日,日本宣布無條件投降。這天晚上,重慶全城爆發了一場勝利大狂歡。

齊邦媛舉著火把,也加入到了慶祝隊伍裏。當隊伍前進到南開中學時,她停住了腳步。

兩年前,張大飛來學校看她的場景還歷歷在目。這一天的雨聲,心跳聲,還有他近在咫尺的呼吸聲,都猶在耳畔。然而,當齊邦媛猛然回首,卻只看見了範孫樓空蕩蕩的屋檐。

她的周圍,是人們慶祝勝利的歡呼聲,他們舉著火把,唱著,笑著,鬧著。這些人裏,沒有張大飛。

抗戰勝利遊行

齊邦媛突然感到萬念俱灰。她聲嘶力竭地哭著,推開喧鬧的人群,一路跑回了家。

「我受不了這樣的狂歡!」齊邦媛對著媽媽大喊。希望的曙光刺破了黑暗,但是,她深深愛過的青年,卻永遠停留在了勝利的前夜。

抗戰勝利之後,齊邦媛遠渡台灣。就像張大飛所祝福的那樣,她生活得很好,結婚生子,成為著名作家,過得光鮮亮麗。

然而,夜深人靜之時,齊邦媛心中一角依然會隱隱作痛。畢竟,年少時愛過的人,又怎麽能輕易忘卻呢?

大概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1999年,齊邦媛在南京時,偶然得知這裏有一座航空烈士陵園,帶著一絲期盼,她來到了這裏。

陵園裏幾乎沒有人,冷冷清清的。齊邦媛在一座高大的黑色石碑中仔細地看著,終於找到了那個讓她掛念已久的名字:張大飛。

右數第10個名字為張大飛

石碑上的字很少,但齊邦媛卻看了很久很久,看到最後,她失聲痛哭。

朦朧的淚光中,故人的面容逐漸清晰,齊邦媛似乎又回到了那個有風的午後。少年站在隘口,溫柔地對她說:「別哭。」

2010年,齊邦媛的【巨流河】出版,她在書裏記錄了和張大飛的這段情緣。也因為這本書,我們才能在半個多世紀之後,讀到這個淒美卻又充滿遺憾的愛情故事。

【巨流河】

在那個硝煙彌漫的年代,齊邦媛和張大飛的故事並不是孤例。為了抗日救國,無數英雄兒女拋頭顱灑熱血,放棄了自己的家庭和愛情。上馬奮戰而忘其命,以身許國而忘其家,正是有了他們的犧牲,才有如今的國泰民安。

向所有英雄致敬!

參考資料

1. 齊邦媛-【巨流河】

2. 瀟湘晨報-【巨流河】作者齊邦媛寫給張大飛的第一封信從湘鄉寄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