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筆下快意恩仇的江湖世界、豪情蓋世的英雄大俠、纏綿悱惻的愛情故事，留在了一代又一代武俠迷的心裏。
金庸的作品很「大」，家國天下，江湖廟堂，武林英豪，無不囊括。「俠之大者，為國為民」，襄陽城破之際，郭靖黃蓉殉國；喬峰為阻止宋遼兩軍對壘陣前自戕；張無忌放下滅門仇恨只因武林和平來之不易…
金庸的作品也很「小」，裏面有太多值得反復推敲、一品再品的繾綣深情。斷腸崖一別，楊過等待小龍女十六年；喬峰說「阿朱就是阿朱，四海列國，千秋萬載，就只一個阿朱」；【白馬嘯西風】結尾，騎著白馬的少女默念：「那都是很好很好的，可是我偏不喜歡」…
這些「小細節」在「大背景」的映襯下，如此有情、如此動人。
金庸先生的武俠世界宏偉而龐大，裏面有許多令人印象深刻的人物。
今天我們繼續聊「東邪」黃藥師。
上次說到：
在我看來，金庸寫得最出彩的兩個人物，是兩個「我偏偏不這樣」的男人：
一位是楊過，一位是黃老邪。
讀楊過，你會看到大海、沙灘和神雕；
讀黃老邪，你會看到鎖、鑰匙和花船。
他們守諾，守信，但不守世間的教條和規矩。
可參考本人上一篇文章：
金庸筆下的忘年交：楊過和黃藥師
黃藥師 是金庸先生筆下最富爭議的人物之一。
世人常用 「正中帶有七分邪，邪中帶有三分正」 來評價他。
他亦正亦邪，並非傳統意義上的「大俠」。
喜歡他的人會很喜歡；討厭他的人也會很討厭。
討厭黃藥師的人，看到的是桃花島上被割掉舌頭的啞仆，玉簫下壓抑的欲望，覺得他虛偽自私，殘暴無理，行事全憑個人主觀好惡；
而喜歡黃藥師的人，心儀他的才華橫溢，有通天徹地之能，欣賞他的風流倜儻，灑脫不羈，是真正的江湖俠客，同時也羨慕他的「世外桃源」桃花島，向往他的「桃花影落飛神劍，碧海潮生按玉簫」。—— 說到底，是因為覺得黃藥師比自己自由，活成了他們想活的樣子。
各版電視劇中黃藥師的形象，大都清朗、冷峻、不羈，卻又深情。
這種超凡脫俗又極具張力的人物，自然格外引人註目。
悠悠醬本人小時候看完電視劇，對黃藥師這個人物很是心儀——只覺他格高儕輩，品可入神。
但讀了原著之後，又覺黃藥師並非好相與之輩。
外號「東邪」的他，行事 自然是 邪得可以：
其徒弟梅超風和陳玄風盜了【九陰真經】，叛逃出師門，他一怒之下，竟然把其他無辜弟子的腿打斷，全部逐出師門；
【九陰真經】被竊，馮衡以待產之身重錄真經，早產力竭而死，他竟遷怒於周伯通，把他在桃花島上一關十五年；
他被人假傳訊息，以為黃蓉已死——死於他那座本來準備用來自盡殉情的花船，滿腔悲憤無處發泄，竟然歸罪於郭靖，準備殺了他的師父江南六怪。
——於是我們發現了，黃藥師特別愛遷怒。
他遇上不如意事，總要大大發作一番，而不管對方是否無辜。
可誰教他本事大呢？ 梅超風叛出師門之後，精神上仍然是桃花島門人，嘴上說「我不後悔」，其實腸子都悔青了。
陸乘風、曲靈風等人，遭了這等無妄之災，依然滿心孺慕，畢生所願，就是重列門墻。
這幫東邪門人，真是有受虐傾向
黃藥師還驕傲得很。
他幽禁周伯通多年，一直想要制服他， 但始終不願用強，飲食供給絕無貓膩，只夜夜吹簫相引，比拼內力。
郭靖到了島上，黃藥師萬分瞧不上這個憨憨的傻小子，但當老頑童擔心黃藥師忽施暗算，郭靖說 「瞧著黃島主氣派大得很，這種事必然是不屑做的」 ，在旁窺伺的黃藥師難得稱贊了郭靖一句： 「傻小子倒有幾分眼光。」
黃藥師的驕傲，源於他的通天之能，也源於他的個性。
【射雕英雄傳】 第十九回：
周伯通道：「黃老邪精於奇門五行之術，他這些花樹都是依著諸葛亮當年八陣圖的遺法種植的。」郭靖駭然道：「諸葛亮的遺法？」周伯通嘆道：「是啊，黃老邪聰明之極，琴棋書畫、醫蔔星相，以及農田水利、經濟兵略，無一不曉，無一不精，只可惜定要跟老頑童過不去，我偏偏又打他不贏。他在這些花樹之中東竄西鉆，別人再也找他不到。不過你說得對，黃老邪雖然脾氣古怪，卻不是卑鄙小人。」
金庸透過「老頑童」周伯通之口，對黃藥師的驚世才華進行了說明，提到了諸葛亮的八陣圖，這麽高深的陣法，黃藥師都可以靈活運用， 可見，黃藥師確實是一位多才多藝，文武全才的大宗師。
黃藥師身為聞名天下的一代宗師，才華橫溢，有才的人大都自己的個性，只是黃藥師的邪氣和乖僻格外突出。
他的武功高到飛花摘葉都能傷人，有近乎神人之能，七竅玲瓏到世事人情一看就透，自然沒什麽耐心和俗人庸人周旋。
老頑童周伯通與北丐洪七公
黃藥師驕傲到什麽地步呢？
對【九陰真經】心癢難耐了十幾年，但偏能按捺得住不暗算不用強；
被誤會殺了周伯通、譚處端，被全真教圍攻，落了下風，即便有生死之險，也懶得解釋；
被柯鎮惡、郭靖冤枉他殺了江南五怪，他怒極反笑，便索性將這罪孽攬到自己身上。
不過，黃藥師式的「絕不辯解」的自負，在現實生活中可萬萬要不得——這不僅會讓自己惹一身麻煩，而且讓別人因看不清真相而愈發激化矛盾。
此外，黃藥師十分護犢子。
除了極度寵愛獨生女兒黃蓉，還對已被自己逐出師門的棄徒們時時維護。他自己可以隨便打斷徒弟們的雙腿逐出島去，卻絕不允許別人欺負他那些棄徒。
【射雕英雄傳】 中，黃藥師第一次出場，是戴著人皮面具，宛如幽靈般跟在梅超風後面正式出場的。他之所以跟著梅超風，既是在觀察梅超風的所作所為是否有悔改之心或仍忠於自己之意，又可在梅超風遭遇危險時隨時出手相救。譬如，當梅超風和歐陽克對陣時，他就助了梅超風一臂之力。
雖然黃藥師嫌棄郭靖太傻，不願把女兒嫁給他，但是當郭靖在三道試題的比賽中勝出，成為了他的準女婿，見歐陽鋒對郭靖搜身，怕他暗下毒手，就把左手放在歐陽克頸後脊骨上，脅制歐陽鋒不敢加害郭靖。一旁的洪七公暗暗好笑： 「黃老邪偏心得緊，這時愛女及婿，反過來一心維護我這傻徒兒了。」
黃藥師的護犢子，真是既別扭又好笑。
桃花島主黃藥師
黃藥師一生放蕩不羈，對禮教世俗最是憎恨，行事說話，無不離經叛道，在江湖絕頂高手中可謂是特立獨行的存在。
他 非湯武而薄周孔，有魏晉人士的風骨。
【世說新語】 中所體現的「魏晉風度」，呈現於金庸武俠中的， 有長嘯、任誕以及一往情深這幾個關鍵元素。
黃藥師行事怪誕不羈，但求心之所適，漠視傳統「禮教」，最討厭世俗的繁文縟節，與常人格格不入，因此上得了個「邪」字的名號。
黃蓉深悉父親性子，知他素來厭憎世俗之見，常道：「禮法豈為吾輩而設？」平素思慕晉人的率性放誕，行事但求心之所適，常人以為是的，他或以為非，常人以為非的，他卻又以為是，因此上得了個「東邪」的名號。——【射雕英雄傳】
中國封建社會，極為重視禮教，而黃藥師卻對聖賢節烈嗤之以鼻，認為封建禮教「吃人不吐骨頭」。
他行事不按世俗章法，不受仁義理法的束縛，瀟灑自由得很，又比常人多了一雙清醒的觀世之眼。
【射雕英雄傳】第二十五回【 荒村野店】 中:
黃老邪生平最恨的是仁義禮法，最惡的是聖賢節烈，這些都是欺騙愚夫愚婦的東西，天下人世世代代入其毅中，還是懵然不覺，真是可憐亦復可笑！我黃藥師偏不信這吃人不吐骨頭的禮教，人人說我是邪魔外道，哼！我這邪魔外道，比那些滿嘴仁義道德的混蛋，害死的人只怕還少幾個呢!
黃藥師提出 「對於繁文縟節，能免則免」 。
郭靖黃蓉舉辦婚事，郭靖說要回去稟明母親師傅，黃藥師當時就嗤之以鼻，認為這 太迂腐 。
當機立斷，摒棄門戶之見，撮合程瑤迦（全真教孫不二徒弟)與陸冠英（黃藥師徒弟陸乘風之子）的婚事， 也說明了他的對禮教的抵制 。
得知楊過與小龍女的師徒戀愛關系後，黃藥師不但表示贊同，還吐槽自己的女兒黃蓉： 「她自己嫁得如意郎君，就不念別人相思之苦？我這寶貝女兒就只向著丈夫，嘿嘿，出嫁從夫，三從四德，好了不起！」
黃藥師
黃藥師行為乖僻、憤世嫉俗，做事僅憑一己好惡，自行其是，但其實他心中也有難言的苦楚。
金庸曾借丘處機之口評價黃藥師：
「黃藥師行為乖僻，雖然出自憤世嫉俗，心中實有難言之痛。但自行其是，從來不為旁人著想，我所不取。」
新修版中提到黃藥師是忠良之後，以及其郁郁不得誌的經歷，這大概就是他的難言之痛了：
「他說師父是浙江世家，書香門第，祖上在太祖皇帝時立有大功，一直封侯封公，歷朝都做大官。師父的祖父在高宗紹興年間做禦史。這一年奸臣秦檜冤害大忠臣嶽飛，師父的祖父一再上表為嶽飛伸冤，皇帝和秦檜大怒，不但不準，還將他貶官。太師祖忠心耿耿，在朝廷外大聲疾呼，叫百官與眾百姓大夥兒起來保嶽飛。秦檜便將太師祖殺了，家屬都充軍去雲南。」
新修版【射雕英雄傳】第十回
作為一位熱血青年，黃藥師對時局不滿，郁郁不得誌，卻又無法改變社會現實，所以，黃藥師就成了典型的知識「憤青」。
「憤青」， 字面意思是憤怒的青年，是指思想偏激、情緒化，易采取極端措施的青年。
青年時期的黃藥師，確實有憤青風範。
黃藥師這位文藝「憤青」，非聖毀賢，謗罵指斥朝廷惡政，憤世嫉俗，獲得了「邪怪大俠」的名號。
那時秦檜早已死了，高宗年老昏庸。師父的父親教他忠君事親的聖賢之道，師父聽了不服，不斷跟師祖爭論，家裏都說他不孝，後來師祖一怒之下，將他趕了出家。他回到浙江西路，非但不應科舉，還去打毀了慶元府明倫堂，在皇宮裏以及宰相與兵部尚書的衙門外張貼大告示，在衢州南遷孔府門外張貼大告示，非聖毀賢，指斥朝廷的惡政，說該當圖謀北伐，恢復故土。朝廷派了幾百人馬晝夜捕捉，那時師父的武功已經很高，又怎捕捉得到他。就這樣，師父的名頭在江湖上非常響亮，因為他非聖毀祖，謗罵朝廷，肆無忌憚，說的是老百姓心裏想說卻不敢說的話，於是他在江湖上得了個‘邪怪大俠’的名號。
新修版【射雕英雄傳】第十回
實際上，黃藥師骨子裏是一個正派人士，他最敬重忠臣孝子，認為忠孝仁義乃是大節。
黃藥師喜歡辛棄疾的詩詞，辛棄疾是愛國人士，曾經組織抗金活動，在歷史上可圈可點。
黃藥師最是憎惡金人，黃蓉曾說 「爹爹平生最恨金人」 。
嶽飛的 【小重山】 ，黃藥師就有收藏和拜讀，反映出他的愛國之誌，以及報國無門壯誌未酬的心境。
黃蓉在歸雲莊陸乘風書房所見【小重山】字畫，側面說明了黃藥師的憤青之感慨。
小重山字畫
原著中寫道：
黃蓉見書房中琳瑯滿目，全是詩書典籍，幾上桌上擺著許多銅器玉器，看來皆為古物，壁上掛著一幅水墨畫，畫的是一個中年書生在月明之夜中庭佇立，手按劍柄，仰天長籲，神情寂寞。左上角題著一首詞：
昨夜寒蛩不住鳴。驚回千裏夢，已三更。
起來獨自繞階行。
人悄悄，簾外月朧明。
白首為功名。
舊山松竹老，阻歸程。
欲將心事付瑤箏，知音少，弦斷有誰聽？
這詞黃蓉曾由父親教過，知道是嶽飛所作的【小重山】，又見下款寫著「五湖廢人病中塗鴉」八字，想來這「五湖廢人」必是那莊主的別號了。但見書法與圖畫中的筆致波磔森森，如劍如戟，豈但力透紙背，直欲破紙飛出一般。
不過「知音少，弦斷有誰聽」，真正理解黃藥師的人並不多。
江湖中人都視他為「邪魔外道」，說他是一個「殺人不眨眼的大魔頭」。
黃藥師與妻子馮衡
黃藥師最被人詬病的是， 桃花島上，仆人都被整成殘疾，非聾即啞，很多人認為黃藥師手段太殘忍！
郭靖忙問：「黃姑娘呢？她怎不來瞧我？」那仆人搖搖頭，指指自己耳朵，又指指自己的口，意思說又聾又啞。周伯通笑道：「這人耳朵是黃藥師刺聾的，你叫他張口來瞧瞧。」郭靖做個手勢，那人張開口來。郭靖一看，不禁嚇了一跳，原來他口中舌頭給割去了半截。周伯通道：「島上的傭仆全都如此。你既來了桃花島，倘若不死，日後也與他一般。」郭靖聽了，半晌做聲不得，心道： 「蓉兒的爹爹怎麽恁地殘忍？」
桃花島上的仆人，不是聾子就是啞巴，都是殘疾人。原來，都是黃藥師的手筆。
東海桃花島，作為世外桃源，與中原大陸隔離，向來是人間仙境。
黃藥師為什麽要把這些仆人刺聾變啞？
這些啞仆本來都是胡作非為的奸惡之徒，黃藥師查訪確實，一一擒至島上，割啞刺聾，以供役使，他曾言道：「黃某並非正人君子，江湖上號稱‘東邪’，自然也不屑與正人君子為伍。手下仆役，越邪惡越稱我心意。」
射雕英雄傳 第十九回
桃花島
而黃藥師的脾氣是 「從不解釋」 ，別人說他是邪魔外道，他便與邪魔外道為伍，所以桃花島上的啞仆，都是一群窮兇極惡之徒。
黃藥師性格偏激怪誕，除了因為時局昏暗，報國無門，不滿社會現實，憤世嫉俗之外，還有一個重要原因就是愛妻之死，對黃藥師的打擊太大。
周伯通曾笑話黃藥師說： 「你是習武之人，把夫妻之情瞧得這麽重，也不怕人笑話？」
黃藥師卻認真地回答說： 「我這位夫人與眾不同。」
生活的不幸，讓這位原本就性格偏執的「憤青」，更加偏執，行為愈發怪異，不按常理出牌。
有讀者認為，黃藥師屬於心理學上所說的「表演型人格」。這種說法似乎有些道理，但又不全是。
毋庸置疑，黃藥師具有極為復雜的人格特征。
正如我在另一篇文章 【黃藥師：「歷史的垃圾時間」裏的魏晉風度】 中所說：
其亦正亦邪的為人處世態度，應該出於報國無門壯誌難酬的「難言之痛」導致的心理壓抑甚至扭曲。
原著中屢次提到黃藥師經常會有違背常理的言語脫口而出。
例如，當柯鎮惡誤會他殺了自己的師弟師妹們，他非但不辯解，還擺出一副「 你說是就是吧 」的姿態，當眾承認自己就是兇手。
當黃蓉問他為何要自認殺人，他偏要大聲說： 「世人都說你爹邪惡古怪，你難道不知？歹徒難道還會做好事？天下所有的壞事都是你爹幹的。江南六怪自以為是仁人俠士，我 見了這些自封的英雄好漢們就生氣。」
這段話看似自負乖張，實則體現了黃藥師的滿腔委屈憤懣。
一句「天下所有的壞事都是你爹幹的」，道出了因總遭世人誤會而產生的暴躁逆反心理：
既然你們不相信我，那就把什麽壞事都算在我頭上，像江南六怪等自稱英雄好漢的人，不過也是和庸俗的世人一樣愚蠢，只會亂冤枉人而已，真是讓人生氣！
情緒化的黃藥師，貌似不怕被人誤解，實則是因常遭誤解而怒火中燒罷了。
他從過去的生活中得出的人生經驗是，只要被人誤會了就有口難辯，或者是有人故意制造是非不辯也罷—— 嶽飛不就是因莫須有的罪名而被殺害了麽，可見俗人不通情理。
黃藥師的思維方式是以偏概全，忽略了無論如何都要尊重事實——該解釋的還是要解釋，該否認的還是要否認。好在，他是才智過人的頂尖高手，否則因這泛濫的壞情緒，早就被人殺死無數次了。
黃藥師把恃才傲物的狂氣和傲氣發揮到了極致——他用自己的「邪」來對抗世人的不明是非善惡，用自己的「惡」來嘲諷正統道義的薄弱。
我黃老邪何等樣人，犯得著跟你多解釋，你算個什麽玩意兒！
這種傲氣，像極了嵇康。
嵇康， 才華、家世、顏值、氣質無一不佳，實屬人中龍鳳。
嵇康身長七尺八寸，風姿特秀。見者嘆曰：「 蕭蕭肅肅，爽朗清舉。 」或曰：「 肅肅如松下風，高而徐引。 」山公曰： 「嵇叔夜之為人也，巖巖若孤松之獨立。其醉也，傀俄若玉山之將崩。」
而【射雕】中，黃藥師不僅是文藝擔當，情懷擔當，還是顏值擔當。
那青衣怪客左手摟住了黃蓉……但見他形相清臒，豐姿雋爽，蕭疏軒舉，湛然若神。
「蕭疏軒舉」四字， 明顯就是從【世說新語】描寫嵇康的這段而來。
嵇康也是出了名的心高氣傲：
鐘士季精有才理，只不識嵇康。鐘要於時賢俊之士，俱往尋康。康方大樹下鍛，向子期為佐鼓排。康揚錘不輟，旁若無人，移時不交一言。鐘起去，康曰：「何所聞而來？何所見而去？」鐘曰：「聞所聞而來，見所見而去。」
雖然這件事為他後來下獄被殺埋下了禍因，但我總覺得，假如時光重來，嵇康還是會送鐘會一個大白眼。
就像黃藥師說「我不慣見生人」的神氣那樣。
不過，黃藥師一向自高身份，似有仙人氣，卻處處不能免俗。
他做事常常全憑心情，自身的好惡比是非對錯更重要，自己的私心比別人的性命重要；
他看似眼高於頂，無意俗務，實際上對武林至寶【九陰真經】也不免眼紅，只不過，歐陽鋒是明搶，他是暗爭；
他自視為一代大宗師，不屑與後輩動手，以多對一，也不喜與「俗人」言，因此屢屢使得宵小得誌，良善扼腕；
他在底線上雖然比歐陽鋒高，但又求利、又愛惜名聲，不免顯得虛偽；
他意欲脫離俗套，別人稱他為「東邪」，他不以為忤，反頗為自詡。但他死要面子、護犢子、喜怒無常，終究還是落了俗套。
他一生想求自在，但溺於情，惑於利，累於名，算不得真正的自在。
「生命是一襲華美的袍，爬滿了虱子。」
揭開黃藥師「華美的袍子」，裏面倒不是虱子，而是： 雖然看得破，卻還是放不下，到底意難平。
這就是聰明人的悲劇： 他聰明絕頂，但與「大徹大悟」究有一線之隔。所以旁人看他是瀟灑，但瀟灑中難免有痛苦，有矜持，有不徹底。
黃藥師的優點和缺點都很明顯。
他絕對不是一個「完美的人」，但卻是一個「完美的小說人物」。
讀罷【射雕】，他的形象，絕對是最生動鮮活的。
他不是「大俠」，他就是江湖本身。
悠悠醬點評
金庸小說之中，有一位學究天人、武藝超群、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大宗師。
他琴棋書畫，樣樣皆通，天文術數、奇門遁甲、五行生克、醫經藥理，也都不在話下。
難得的是，他博而能專，凡所涉獵，皆可稱得上精通。
他便是【射雕英雄傳】中的 「東邪」黃藥師 。
黃藥師從來都不是一個完美的人，他甚至稱不上「英雄」。
他天資卓越、武功高強、風流倜儻，卻又狠辣自私，喜怒無常；
他不是「大俠」，他就是江湖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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