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鴻昌從投蔣到反蔣（中）
王崇仁 憶述 於文玉 整理
蔣介石發動對鄂、豫、皖區第一次反革命「圍剿」之時，就令吉鴻昌將軍率部移至潢川，進攻光山、商城、麻城、固始一帶的紅軍區域。
吉鴻昌將軍將所屬整編為第二十二路軍後，認為部隊在中原作戰中傷亡很重，急待休整和補充，但他的這個天真想法是與蔣介石的企圖相矛盾的。
蔣要吉鴻昌的部隊對他絕對服從，效力賣命，否則就「吃掉」它。冷欣這個蔣介石的高級特工人員，就是肩負著這個使命到二十二路軍來的。因此，冷欣在二十二路軍的所做所為，無不是為了監視這個部隊，以至對其進行瓦解和消滅。
如二十二路軍希望對裝備彈藥給以補充，冷欣推說中國連年內戰，消耗過巨，現在補充有困難，但對驅使二十二路軍進攻大別山蘇區卻振振有詞。
當時，在蔣介石軍事壓力和反動宣傳的欺騙下，吉鴻昌將軍對共產黨和工農紅軍的政策缺乏深入的了解，仍和其他只知盲目服從命令的軍人一樣，硬著頭皮盡一個軍人的「天職」，對鄂、豫、皖紅軍區域曾經多次傾其全力進攻過。
吉鴻昌將軍所部雖屬雜牌部隊，在裝備上不及蔣介石的嫡系部隊，但戰鬥力遠比那些嫡系部隊強。
可是同工農紅軍較量的結果，這支一向被稱為常勝不敗的「鐵軍」，接連打敗仗。在潢川的一個小鎮上，一次就被紅軍消滅了1000多人，引起了吉鴻昌將軍的極大震驚。一連串的問題在他腦海裏翻騰：「我從一個士兵幹到現在，20多年來，打仗從沒含糊過!不論在北洋軍閥面前，還是在蔣介石的精銳部隊面前，從沒吃過敗仗。
可今天遇到紅軍，打一仗，敗一仗。是我吉鴻昌的膽量變小了?還是我的部下變成了窩囊廢?」「為什麽前些年曾經頌揚過自己的老百姓，這時卻遠遠地躲開，甚至拿起武器同自己作戰呢?」「為什麽紅軍一到，他們卻爭先恐後地送信帶路，擡傷員呢?」「這些打敗我‘吉大膽’的部隊到底是些什麽樣的人物?」
吉鴻昌將軍從這一失敗中，不但見識了紅軍力量的強大，而且對蔣介石的借刀殺人、消滅異己的毒辣手段也逐步有所認識。冷欣也看出吉鴻昌將軍是個不好對付的人物，是不會聽從他們的。
於是，冷欣就秘密地以金錢收買二十二路軍各師、團級以上軍官，使其和吉鴻昌將軍搗亂，以瓦解這支部隊。冷欣當時只要聽說哪位將校軍官缺錢花，就主動贈予300元、500元、上千元、甚至上萬元。收買的錢數多少要看你的地位高低、權力大小而定。
吉鴻昌將軍平素治軍嚴緊，極力提倡官兵同甘苦，共患難，要求軍官以身作則，在部隊中形成良好風氣。因此所屬將領任職多年，大部份都很清苦。這些人既沒有一個明確的革命目標，更沒有一個高尚的理想，只憑封建社會的個人義氣來聯絡。
自然不容易維系。經過冷欣這夥特務重金賄買，挑撥分化，一些不堅定的分子實際已經叛吉附蔣，有關部隊也都相繼為蔣介石所控制。
例如，三十一師師長張印湘就是被收買的一個。據說光收買張印湘就花費了10萬多元。張印湘本來與吉鴻昌將軍的關系很好。
他也是河南人，又系吉鴻昌將軍任陸軍獨立三十六旅旅長時所屬的一個團長，他升任旅、師長都是吉鴻昌將軍一手提拔、保薦的，張印湘從被收買後，經常為了人事和經濟問題，故意和吉鴻昌將軍鬧意見。由於冷欣給張印湘撐腰，吉鴻昌將軍也無可奈何。
吉鴻昌將軍了解到冷欣在二十二路軍瓦解部隊的各種陰謀活動後，覺悟到投靠蔣介石是走錯了道路。他開始感覺到以往從事軍閥混戰的罪惡，逐漸認識到救亡圖存的力量，只有從人民中去尋找。
他當時也風聞了許多紅軍區域的新氣象，讀到一些共產黨散發的書報，也聽到社會輿論對他軍隊的咒罵，在思想上引起激烈的鬥爭。他對紅軍的認識，在思想上逐漸有了根本的改變，漸漸悟出一些道理來。
正如他在【環球視察記】的序言中所寫的：「民國成立二十一年來，無歲不戰。無地不戰，民眾固極痛苦，官兵亦多犧牲。我也曾搖旗吶喊，身經百戰。除躬親受傷多次外，我的弟弟已戰死，我的胞侄已戰死，我的最親愛而可憐的袍澤，因參加戰役而死傷者，亦以萬數。
然一問偌大高價所買何物?實僅不過‘內憂外患，愈逼愈緊’八個字饋遺後死者享受。我除了無限悲傷而外，還有什麽可說?!」
一經覺醒，他就毅然采取行動，從此按兵不動，二十二路軍與蘇區進入無協定的罷兵休戰狀態。這個時候，他渴望一種新的生活，他曾由衷地對他接近的人說：「我過去長期參加軍閥混戰，不知傷害了多少人民，罪孽太深，我必須走革命的路才能贖我的罪。」
還曾嘆道：「我出身行伍，戎馬半生，身上受輕重傷20余處，但這些血都不是為了工農大眾流，而是為軍閥流了!前半生已矣，後半生當直追。」
之後，蔣介石拍來電報，催促他再向鄂豫皖蘇區進攻。他把電報馬上撕掉，對蔣介石的命令根本不加理睬。
吉鴻昌將軍還對身邊的人說：「蔣介石還想叫我跟紅軍廝殺，真是有眼無珠!我現在才清醒，已經很遺憾了!」
在此心境下，有一天，吉鴻昌將軍從光山縣城一座高大顯赫的「府第」門前經過，一對蜷臥的石獅子觸動了他，他立即要來筆墨在那獅背上寫下遒勁有力的文字：「睡獅猛醒，領導民眾，國將不國，爾速醒悟!」這是一個炎黃子孫抗議帝國主義侵略的最強聲音，對積貧積弱祖國的振興的渴望，也是對自己發出了強烈的呼喚。
他離去不久，當地的老石匠聞訊趕來，看罷很受感動：主動依字樣精刻細鏤，力筆又加良工，使那肺腑之言留傳百世。
蔣介石改編西北軍的本意，原在徹底消滅這支異己的軍隊。他對老西北軍中頭腦清醒、具有民族意識的將領，更是不能容忍。他對吉鴻昌將軍表面的和善，是為了籠絡住好給他賣命，從而達到借刀殺人的目的，使其潰滅。
當他發覺吉鴻昌將軍思想上發生了變化，便進一步軟硬兼施，逼迫吉鴻昌將軍進攻紅區。對此，吉鴻昌將軍采取了應變策略，他表面上執行蔣介石的命令，暗令部屬「武裝遊行」，如遇到紅軍，即朝天打槍。
在潢川期間，吉鴻昌將軍還曾聯絡劉鎮華、商震、孫殿英、韓復榘等人，準備進行第二次討蔣。計劃先拿蔣介石的心腹劉峙開刀，消滅武勝關以北的蔣軍，然後揮戈直取武漢。
由於劉鎮華告密，二次討蔣計劃沒能實作。劉峙還想對這些人下毒手，被吉鴻昌將軍頂了回去，他義正辭嚴地說：「我不能出賣朋友。」使得劉峙的代表灰溜溜地走了。
之後，吉鴻昌將軍還派代表，到廣東參加汪精衛的反蔣會議。這些，後來都被冷欣偵知，告密於蔣介石。蔣介石發覺吉鴻昌將軍對他虛與委蛇，弄虛作假，極為憤恨，加之吉鴻昌將軍秘密進行反蔣活動，更使他懷恨在心，遂嚴令吉鴻昌將軍率隊向金家寨進剿，不準遲延，這實際是蔣介石對吉鴻昌將軍下手的訊號。
由於蔣介石消滅雜牌部隊的作法，也引起了當時由第二集團軍分裂出來的石友三的不滿。石友三於1931年春在河北發動了反蔣、反張學良的戰爭。吉鴻昌將軍對石友三的反蔣很表同情，並暗中予以援助。
在石友三反蔣失敗後，吉鴻昌將軍估計蔣介石會轉過頭來對二十二路軍下手，當時他對一些親近部屬說：「如果蔣介石打我們的話，我們不會坐著被消滅，我們要堅決予以回擊。」並指示作好準備。當時他還說：「如果我們抵抗不了時，我們退入紅區，也不屈服於蔣介石。」
1931年年初以來，蔣介石與吉鴻昌將軍之間的矛盾日益尖銳。蔣介石對二十二路軍首先施用了經濟壓力。連續兩個月扣發部隊經費，經駐京辦事處處長王慈博多方奔走聯系，才僅僅發給一部份菜金和給養費。
這年，我由山西去河南繞道經過南京時(1931年初我由德國回來)，王慈博對我說：「咱們是雜牌部隊，呈請補充比登天還難，即使批準也些微無幾。」這的確是實情。
何況吉、蔣之間的矛盾，已不只是雜牌部隊與蔣介石嫡系部隊之間的一般矛盾，蔣介石的經濟壓力給二十二路軍造成了不少困難和糾紛。
同時，他又搞武力威脅，將鎮壓石友三的軍事力量調駐在隴海線和平漢線上，對二十二路軍駐地潢川、商城等縣采取了大包圍態勢。但二十二路軍是久經戰陣的勁旅，吉鴻昌將軍也是從前第二集團軍有名的勇敢善戰的將領。
這種威嚇沒有起多大的作用，相反地提高了吉鴻昌將軍的警惕，並做了軍事上的準備。
1931年春夏之交，我和幾個留德學生一起到山西絳縣去看馮玉祥將軍，他派我到二十九軍宋哲元部工作，我沒有去，以後隨他去了汾陽。
8月初，蔣、吉之間的緊張關系不斷地傳到汾陽來，馮玉祥將軍知道我是吉鴻昌將軍的老部下和我與吉之間的良好關系，派我去河南看看情況，並囑咐我幾點：你去河南要以你個人名義出現，吉鴻昌要問你從哪裏來，可以說由山西汾陽來，吉鴻昌若問到我對河南緊張局勢的看法時，你說我的看法只有兩句話：一句是蔣介石是流氓頭子，不講信義，不可以共事；另一句話是要救國救民，非走共產黨的革命道路不可。
馮先生派我去看吉鴻昌將軍是吉脫離第二集團軍以後，馮所采取的主動行動。這個行動是對吉鴻昌將軍的關懷，也與反蔣救國密切相關。我認為很重要，當即向馮玉祥將軍表示願意完成這個任務。
我接受任務後，從山西繞道南京，在二十二路軍辦事處，取得了一張護照，經漢口轉信陽，到了潢川。這時冷欣去南京表面上作吉、蔣的調解工作，實際上是去領取旨意。
他竭力企圖使吉鴻昌將軍離開部隊，而吉鴻昌將軍從未動搖過不離開部隊的決心。我到二十二路軍的當天晚上，吉鴻昌將軍找我談話，見面之後，我先說了些赴德學習情況，隨後吉問我：「你從何處來?」我答：「由山西汾陽來，幾年不見面，不斷地惦念著，並聽說這裏情況很緊張，特來看你。」
我說完後，他大概體會到我是馮先生派來的，很長時間沒有說話。之後，又說了一些別的話，吉鴻昌將軍又問我：「馮先生在汾陽很好嗎?」我說：「很好。他對這裏情況感到不安，讓我來看看。」「你來時馮先生有囑咐的話嗎?」我就把馮先生的話轉告給他。
他沈默了一會兒，說「很好。」這時候，已經很晚了，他讓我去休息，告訴我換上軍服，冷欣參議回來，不可與他多接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