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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兵駐守深山監獄兩年,犯人喊我們「班長」,喊管教幹部「政府」

2024-01-20軍事

葉劍淩

年輕時的記憶,經過歲月消磨多已褪去,留下的應是沈澱於心不會忘卻的部份了。今天要嘮嗑的,是半個世紀前的一段當兵往事,但不知記憶是否準確,幾十年前經歷的事和幾十年後回憶起的事,本身就有偏差。

1974年,我們正年輕,20出頭。年底了,連隊圓滿完成了整整一年的種田任務,興高采烈地打道回府。我們從福州軍區漁溪軍墾農場拉練出發,大搖大擺沿著324國道 (福廈公路)走回莆田市江口鎮29軍獨立二師二團三營駐地(漁溪和江口雖然分屬福州和莆田兩市管轄,但兩鄉鎮是挨在一塊的)。老營區面貌依舊,倍感親切。營區衛生剛剛做完,軍墾農場獎勵連隊的幾只豬苗剛剛入圈,突然一道命令下來,部隊調防去內地執行警衛任務。

記憶到這裏卻斷片了,那是一次全團的調防行動,我今天卻回憶不起來,當時全副武裝的獨立二師二團,千來號人馬搬家似地從沿海搬去內地,是集體走的,還是分批走的,是坐軍車去的,還是坐火車去的,好大動靜的事,怎麽會沒一點印象了。也許我們一路打著瞌睡去的,我大慨是連隊到達龍巖市郊一個叫青草盂勞改農場時清醒了,但不知道營部去了哪?兄弟連隊又去了哪?一切都在意想不到的改變。第二天,連隊進行了集中學習動員,第三天,我們全連就分開了,我所在的排分去了農場下面的一個駐勤點。

青草盂勞改農場當年是閩西最大的監獄,以農業為主,也做工業,青草盂生產的水泥和註塑機曾經是省內和業內聞名的。農場從事農副業生產的大隊有好幾個,分散周邊幾處地方。我們去駐勤點是農場大蓬車送去的。山區冬天的風好利好冷,一路劈頭蓋腦把我們脖子壓縮了,一車人坐在漏風的車廂裏,情緒都不高,大家半閉眼睛,沈默不語。前方的目的地不清楚,一路只見山和霧;未來的生活不知曉,陌生且無以想象。我們只知道要去看押300多名被專政的物件,任務是看住他們,不讓他們逃跑,不讓他們抗拒改造繼續犯罪。

車輪碾過冷寂的沙土山路,跑了數十裏,在龍巖市西北一個叫小池的公社集鎮路邊停下。送我們去的農場帶路幹部跳下駕駛室,和一個攔車的年輕小個子嘀咕了幾句,回頭有點歉意地告訴我們,不巧了,進山的路昨晚下雨塌方了,汽車進不去了,只能坐拖拉機。還指指停在路邊的三部手扶拖拉機。帶隊的金副指導員一下繃起了臉,我們也集體泄氣。身上本來就冷,現在心更冰涼,好歹我們也是正規軍出來的,沒讓對方敲鑼打鼓迎接我們進駐已經很厚道了,怎麽還讓我們坐這種落後破爛且一身泥乎乎的手扶拖拉機去上任,怎麽說都是掉身價。農場幹部好一陣解釋又道歉,我們擺過譜沒效果,只好收起軍人的傲氣,拖拉機也得坐呀,畢竟軍令在身!30個全副武裝的大兵加上金副指,心不甘情不願地爬上了手扶機,用各自背包墊著屁股,滿滿蹲坐了三車鬥,讓手扶機駝著我們,向霧氣茫茫的大山深處開去。

進山道路其實是一條簡易機耕道,越往裏越不見人煙。手扶機馬達聲啪啪啪響著,如入無人之境快意奔跑。一路顛簸的厲害,遇稍陡的坡,卻又顯得力氣不足,幹吼著上不去,還得勞駕我們下車推它上去,解放鞋又沾上粘糊糊的紅泥土;到下坡時,手扶機又開快起來,顛得我們屁股遊離槍械碰撞。金副指大叫,開那麽快幹什麽,沖到溝裏全完蛋。駕駛員回答,直路下坡稍快一點,靠慣性沖前面的坡,就不用下車推 ……小個子幹部趕緊解釋說,他老跑這段路的,心裏有數,沒事的。看著前面手扶機跑遠,我們也不再說了,只好雙手抓緊車鬥邊沿,緊盯開車人後腦勺,一車人的性命都交由他了。

經過了塌方路段,驀然看見二十多個舊衣垢帽的男人,正在清理淤泥亂石,看見一名身著軍大衣無領章帽徽的持槍年輕人守著他們,我們立即明白了。這是我們第一次近距離見到被打入社會另冊的那一類人,一時神經緊繃,不由得抓住自己的槍。手扶機路過時,只聽持槍人大喝一聲:不許看!那群人紛紛低頭垂眼,但還在偷窺我們……以後很長一段時間,我腦海裏還保留著初見罪犯時的那種緊張臨戰狀態。等到精神松弛下來,視野漸漸開闊,但見大山深處一處稍稍寬坦的坡地,森林背景前是一層層梯田,梯田上頭有塊壩子,幾座平房後面,突出一座四方形的高高的黃泥色圍墻,墻頭豎著電網,看不見圍墻裏面的建築,只感覺圍墻面積不小。不用問,那兒就是我們要進駐的青草盂勞改場黃斜農業大隊看押點了。

四周肅穆安靜,天空灰蒙,心情也灰蒙。之前部隊動員學習時,告訴我們將要面對的是社會罪人,階級專政的物件,被繳了槍的敵人,當時還只是個概念。直到手扶機停在監獄大門前的操場上,我們整好行裝挎好鋼槍,看到眼前高墻上寫著「伏法改造,重新做人」的黑色大字,看到全副武裝的守衛站在大門口崗位上,看到一小隊犯人在排隊點驗之後進入監內,我們終於振作起來,明白了已進入有敵情的地方,我們將用鋼槍抑惡鎮邪,履行軍人使命。

監獄對許多人來說是陌生的,包括我們。進駐後才知道,監獄一直都是兩套人馬在管理,一套是監獄司法系統,有眾多的管教幹部;另一套是武裝看押系統,先後有公安部隊,兵團武裝,解放軍,現在的武警,雙方均沒有隸屬關系。兩個系統獨立運作,代表著形式上的一文一武,文的管理獄內服刑人員,主持教育學習,維護生活秩序及勞動紀律,引導罪犯平穩度過服刑期;武的把守監獄第一道大門,檢查進出人員身份及攜帶物品,負責犯人出監勞動或轉移路上的看押,防備犯人逃脫,極端情況下可根據授權,現場制止犯人騷亂直至鎮壓暴力犯罪。總之,以監獄大門為界,文主內,武主外,分工明確又互相監督,共同確保監獄管理秩序安全穩定執行。

抵達駐勤點當天,午飯是在勞改大隊食堂吃的,監獄方請我們。場面很熱鬧,大隊管教幹部和將撒離的武裝知青大多來了,他們見到我們都很高興,連說及時雨來了。勞改大隊的劉大隊長舉杯說了很多答謝知青圓滿離任和歡迎解放軍進駐的客套話。滿桌菜肴豐盛,雞鴨魚肉齊全,熱菜熱湯入肚,身子暖和了,心情也好起來。席間,我們認出端菜的人員中,有拉我們來的兩位手扶機駕駛員,對我們殷勤且客氣。出於禮貌,我們向他們表示感謝,對方剛一離去,同桌陪同的小個子王管教(我們現在知道他姓王)低聲告訴我們,以後不要對他們說感謝,他們身份還是勞改犯。此言一出驚呆四座,飯菜都卡喉嚨頭了:怎麽叫勞改犯給我們開拖拉機又端盤子,都是要命的活,萬一……小王管教笑笑,不用擔心,這些人都是表現較好的,而且刑期短,再呆一二年就出獄了,白天自己出來勞動,晚上自己回監房,不用專門看管。原來戒備森嚴的監獄裏還有這樣的犯人,與我們想象中剃了光頭讓人押進押出的犯人不一樣。回頭再看那兩人,除了頭發短些(平頭),其他如穿衣打扮和穿便裝的管教幹部沒有多大差異。

我們很快與看押點上的福建生產建設兵團的武裝知青辦理了交接手續。我至今無法準確稱呼他們,非農非軍的一個群體,人人持槍,但不是軍人;人歸生產建設兵團,卻是國家監獄武裝看守。他們來這裏有四、五個年頭了,如今為離開而興高采烈。碰到一位福州老鄉,1969年底從中學直接去了建設兵團的農業師,二年後調到這看勞改。他告訴我,這個地方不能多呆,呆久了人都傻了,等於在陪犯人坐牢。你們來了,我們終於解脫了。飯後,他們即坐拖拉機撤下山改乘汽車回兵團。我們接收後,花了不少時間對居住場所內外進行了改造 ,甚至還拆除了原來窄小破舊的小廚房飯廳,自己幹打壘築墻,自己上梁鋪瓦,重蓋了一座有廚房飯廳還兼洗澡間的大平房。劉大隊長帶人給我們飯廳送新桌椅時,圍著大平房左看右看,嘴裏嘖嘖有聲,我就說吧,當兵的就是不一樣!

黃斜勞改大隊主業是種田,副業養些豬、雞鴨以及種植蔬菜瓜果,收成除部份監獄自己消費外,其余的上交農場部。大隊根據犯人改造表現和手藝技能,將他們編為務農小隊、副業小隊和勤雜小隊。務農小隊有好幾個,主要打理水稻田和不停墾荒,這部份人是重點看押物件;副業小隊勞動場所分散,由管教幹部每天集體帶出監獄,不需我們看押;勤雜小隊人較少,也相對自由,可以三三兩兩甚至一個人,一天數趟進出監區,只要舉手向哨兵報告就行,這些人是我們第一批要辨認的犯人,就包括那幾個手扶機駕駛員,食堂打雜幫廚人員。

看押點紀律是不允許戰士同犯人私下接觸的,但有一個人例外,他是勞改大隊食堂的前犯人阿古。阿古是個奇葩,來自貧困山區,家徒四壁卻生了他一個大胃王,整天覺得吃不飽,於是少不了四處伸手,偷些跟吃有關的東西。正是糧食困難時期,一次竟偷到一家國家戰備糧庫,把糧柯瑞的守夜狗給套走吃了。這下事大了,糧庫說那守夜狗是公家養的,是有夥食供給的在冊狗職工,一條值300塊錢,不叫你償命但得賠錢。60年代初那時,300塊錢可是要命的數位,賠不起錢就只能蹲監獄去。幸虧他家三代貧農,本人目不識丁,偷狗吃沒有政治陰謀,純屬餓出的禍。於是就頂個偷盜國庫糧犬的罪名關了兩年。刑滿釋放後,阿古撕了釋放證,哭著跪著不肯回家,說回家只剩他一個人了,靠生產隊收入養不活,又怕自己手收不住還得再進來,不如繼續呆在監獄,有口飯吃就行。劉大隊長和幾個管教商量,此人就是吃出的罪,入獄後表現一直很好,幹活又很賣力,就同意他暫時留下,但出獄人員不能再住監獄裏,就在大隊部食堂旁邊讓他自己搭個小房子,專給大隊部養豬餵雞種菜,食堂忙時就去幫廚,一日三餐管飽。我們排小食堂平時用的蔬菜雞鴨蛋,都是向勞改大隊買來的,大隊就指定阿古送上門。阿古很認真,每次送菜前都先把要剔除的菜葉菜根處理幹凈,稱的斤兩也很足,我們炊事員也樂得省事,經常順手塞幾個大饅頭給他,這令阿古十分感激。

看押勤務很快步入正軌,日常工作歸結起來,其實就是每天24小時站好幾班崗,一個在圍墻崗樓上,一個在大門口,另一個在我們營房前,三個崗位哨兵的視線要能夠對接,打手勢要互相能看見。每人每天輪流站崗巡邏六個小時,白天晚上四二開。監外勤務主要是押送犯人去地裏幹活,通常管教和看押一加一搭配,帶一個三四十號犯人的小隊出去。農忙雙搶時多小隊同時帶出,一二百號犯人散滿一片山坡,場面很大,我們也很緊張,幾乎全排兵力上陣,衝鋒槍輕機槍都帶去,形成一種武力威懾。若勞動地近,中午犯人就押回監獄吃午飯,飯後再押出去幹活;勞動地遠,就把飯送到地裏。時間一長,工作流程和環境熟悉了,與管教幹部和看押物件相安無事,初來時如臨大敵小心防備的緊張感褪去後,慢慢覺得天天守著監獄過日子,過一種重復的生活,日子越過越乏味,特別還不能隨意笑,整天得對犯人板起一副嚴肅的臉神,說話也多粗著嗓門吆喝出去,久而久之,都懷疑自己變的兇巴巴的不會笑了。

各處駐勤點幾乎都是封閉和獨立的,都是資訊孤島。夜深人靜,逢霜起雪落,哨位上一站兩個小時,人凍得發抖,只有一只大黃狗依偎著你取暖,黑晶晶的大眼睛還久久盯著你,似問你在想什麽?這時特別懷念過去熱鬧的大軍營生活:全營圍著比足球場還大的大操場分住,統一聽營部起床熄燈的軍號聲;早操,各連在大操場跑套圈;開訓,各連在大操場走佇列練投彈射擊個人戰術;晚飯後或星期天,好友老鄉結群,在大操場周邊的荔枝林裏散步聊天,或臨時湊一場籃球賽足球賽,找一找爭強好勝的感覺。最最群情激揚的是看電影前的連隊之間拉歌和賽歌,那是集體意誌和力量的比拼,吼出來的歌聲會把天上的星子震落下來。可如今,那個活力四射軍語軍歌不絕的大操場,那些齊心協力爭奪上遊的團隊碰撞,那種臉紅脖子粗打打鬧鬧的火熱日子,離我們越來越遠。軍人啊,一旦聽不到軍號聲,一旦聽不到了集合腳步聲,一旦聽不到嗷嗷吼叫的拉歌聲,好像渾身都沒勁了。

每餐開飯,班務會,政治學習和集體讀報,從來不會有全班人齊齊湊在一塊的場景,總有人或站崗或看押不能來。每次學習都要聯系勤務工作實際,反復檢討我們思想上是否有放松對敵情的警覺,我們勤務安排是否百分之百的無破綻。這樣的警鐘反復敲響無疑對我們有益。警鐘響後便是看押糗事交流,有戰友說押犯人去獄外勞動,管教守一頭,看押守另一頭,犯人在中間幹活,一天下來說不上一句話,實在憋的難受,不知怎麽突然控制不住就朝天空怒吼,把管教和犯人都驚嚇了;還有戰友說,到勞動點剛開工不久,就有人喊報告要方便,還是大方便,野外沒有廁所,有廁所也不敢同意去,就叫他在視線內靠邊挖個坑拉完埋好。那天不知怎麽沒把位置指定好,結果一陣大風吹來,屎臭味全飄給我了。一陣哄堂大笑,眾人打趣說,這才是上級要求的看押工作要入心入肺;還有戰士說,有的犯人就是故意挑釁我們,半天會報告三四次尿尿,背向我尿時,還故意吹著口哨肩膀晃來晃去,對這種犯人,明知故意惹我們,我們不能罵不能打,只能生悶氣。

犯人中其實有很多能人,或是太聰明了,結果聰明反被聰明誤。這些人中,除少部份因為特殊時期的政治罪名進了監獄,大部份都是普通犯人,城市來的多是街頭扒手社會流氓以及貪汙偷盜公物犯罪,農村來的也多是小偷小摸或打架鬥毆類的二流子,也有少數是性侵犯罪進來的。奇怪的是,這種性侵罪犯在監獄裏連犯人都瞧不起。大部份犯人服刑後都會真心悔過,積極改造,希望早點回歸社會;但也有一部份則破罐子破摔,消極對待改造,這就靠管教幹部們耐心做思想工作了,諄諄誘導,幫助他們進步。國家監獄不像很多人認為的那麽恐怖,其實一切都規範有序,絕不允許看管人員打罵犯人,也不允許犯人之間互相傷害。獄內設施基本能滿足犯人休息和學習。一些農村來的文盲犯人,會在監獄中實作掃盲,刑滿釋放時一般都會掌握簡單閱讀和寫信。監獄夥食雖很一般,但有一部份自己生產勞動的農產品補充,低標準的溫飽不成問題。犯人進來後都會些獄中的人情世故,在看管他們的公家人面前,語言用詞極盡討好巴結,管我們部隊人員一律喊班長,對管教幹部一律喊政府,於是整天就聽他們班長長班長短地叫,還有劉政府王政府馬政府地叫,聽起來挺滑稽的。

劉大隊長是看押點職務最高的,自然是這裏最大的政府。劉大政府是閩西客家人,老遊擊隊員出身。他自己說在共和國成立之前,曾在閩粵贛遊擊縱隊司令員劉永生的警衛排當過副班長,建國後劉司令進城當副省長去了,警衛排人多復員回地方工作,他先去了一個鄉政府,龍巖監獄成立後,需要管教幹部,他就來了,在農場成家生子,一晃20多年過去。劉政府矮個頭,黑眉黑臉,整天在監獄內外轉悠,很少在辦公室。他家有三個孩子,我們認識時,他大女兒在上初中,每天早晨和一群其他政府的孩子,背著書包提著飯盒,站在手扶拖拉機後鬥下山去小池公社的學校讀書,傍晚放學便步行十幾裏山路回家。有一天天黑時,我們看見劉政府一身蓑衣鬥笠,冒著大雨自己開手扶機下山,接回被困在學校裏大隊各管教家的孩子,劉政府女兒站在車鬥上一手挽住父親脖子,一手拿個大號手電筒在雨中照前面的路。有一回我去劉政府家還書,聊天中他說,犯人關個十年八年就出去了,我呢,怕要在這呆一輩子,無期徒刑的。他說的很輕松:反正我農民出身,沒多少文化,還是適應在農村呆著,沒事打打獵釣釣魚,也算悠哉過日子,就是一點發愁,孩子上學路太遠,學校教學品質又不行,孩子成績一直不好,以後不知能幹什麽?青草盂監獄裏象這樣全家紮在農場的管教幹部不少,他們數十年來兢兢業業,在山野林田中管教犯人,貢獻了自己又貢獻了兒女,他們是值得我們特別敬重的人。

連隊金副指導員掛勾我們這個點,每個月都會下來幾趟。金是68年兵,上海阿拉,眼神、語言、動作都透出一股子精幹。他的臉我說出來辨識度一定很高,很象星光大道那個頭紮羊肚巾的歌手阿寶,尤其是下巴,如果讓他頭上也紮個羊肚巾,絕對是歌手阿寶的長輩。他每次到看押點來都喜歡到劉政府那坐坐。一次不知怎麽說起打獵的事,劉政府說,中秋這段,野豬活動很兇,把我們種的地瓜都拱壞了不少。金副指一聽來勁了,那就打呀!兩人說好,劉政府帶上他的獵槍,金副指帶一支衝鋒槍,又叫上一名班長三人摸黑出去。那天晚上槍響了,三個人背回了一只七八十斤重的小野豬,往廚房一放,大夥們都樂壞了。同去的班長說,月光下看到一大兩小野豬來了,劉大說打小的不要打大的,打大的萬一不死,直沖我們來就麻煩了。我還來不及開槍,槍就響了,即見小野豬在地上掙紮,劉家的黑獵狗已經沖上去摁住了野豬。金副指說,我很想打那頭大野豬,突然擔心一梭子彈出去,配發的子彈數少了怎麽辦?猶豫了下,劉隊長已經開槍了。第二天我們煮野豬肉吃,野豬肉較硬,還有點土味,但那是我們的獵物,全排人高高興興吃了頓野豬肉大餐。劉大政府叼著煙背著雙手踱到餐桌前,問我們野豬肉好吃嗎?想吃還可以去打!我們當然想了,金副指也說設法弄點機動子彈再去打野豬,以後子彈事沒下文,打野豬事就沒人再提。劉政府不僅打獵厲害,抓逃犯也有一手,有一次,在靠樹林邊墾荒時,突然發現少了一個犯人,全排沒有上崗的戰士全趕來滿林子搜尋,找了好久不見蹤影。這時劉政府帶著他的獵槍獵狗來了,看了看地形,說跑不了的,叫我們人都撤出來,守住樹林兩頭,自己蹲在林子邊觀察了一會,對獵狗說了什麽,便放獵狗進入林子,不一會兒就聽到狗的汪叫聲,劉政府招呼戰士們尋聲搜尋,很快就把人抓住,原來那家夥爬到一棵大樹上,躲在濃密的樹枝間。

我們在黃斜看押點前後呆了兩年,兩年後全連人馬又收攏回營,重歸大集體生活。我們別提多高興了,也像兩年前的武裝知青離開時那樣興高采烈。肩上重負一旦卸下,身心緊張一下松弛,瞬間是超級的舒坦,那種久別欲失的笑容,那種好想蹦跳的歡樂,又回到了我們臉上。離開時向小王管教告別,我已知道他是監獄管教的後代,18歲時透過內招進來,算是「管二代」。他很羨慕我們,說自己是守監獄的命,走不了的。別時送我一個毛竹筆筒,新竹做的,帶一股竹木的天然清香。

嘮嗑多了,該打住了。總之,我們在黃斜駐勤兩年,圓滿完成了看押任務,我們看守的犯人沒有一個逃跑,獄中也沒發生打架鬥毆造成嚴重傷害的事故。兩年日子雖然過得既緊張又單調,沒有睡過一夜通宵覺,沒有歇過一個星期天和節假日,但我和戰友們堅持過來了。回頭再看,我們畢竟和管教幹部不一樣,他們是鐵打的監獄鐵打的管教,我們是鐵打的監獄流水的兵,哪怕部隊不移防,個人服役期滿也要離開的。兩相比較,我們堅守精神絕對比不上那些長期在這工作的管教們。

部隊調離後我再沒有回去過,心裏不想回去,也不願多想那裏的人和事,且把它當做人生來程中的一處驛站,我曾來過住過,心智錘練過,時光沒白過。

文章原標題【黃斜看押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