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江宇舟】
今年的美國總統大選，突發情況不斷。6月底的候選人辯論將拜登的虛弱暴露無遺。7月中旬，賓夕法尼亞的一聲槍響，讓川普似乎釘選勝局，在幾天後的共和黨代表大會上眾望所歸地接受了候選人提名。一周後，拜登宣布退選，並支持現任副總統哈裏斯參選。隨即，民主黨支持者開始陸續歸隊，聲勢漸漸復振。
本月22日，民主黨在芝加哥召開全國代表大會，哈裏斯正式接受了民主黨總統候選人提名。至此，驢象二黨的總統候選人才算正式確定。
當前，對於二人的從政背景、基本盤、選舉策略、民調支持率，媒體已經介紹頗多。本文主要聚焦於經濟問題，結合兩黨政綱和參選人各自的表態，對此進行歸納概括，從中分析雙方的立足點和相互攻防。結合美國當前的經濟形勢，筆者認為，兩黨的政綱都缺乏解決經濟問題的誠意，無論是誰在選舉中勝出，美國的經濟潰瘍恐將進一步擴大，我們需對此早做準備。
一、驢象兩黨的經濟政策各自都說了什麽
（一）經濟發展: 民主黨親貧vs.共和黨愛富
表1 美國兩黨在經濟大方向上的政見對比作者自制
在稅收方面，驢象兩黨競爭的主軸是「減稅釋放活力」還是「損有余而奉不足」，這也是兩黨間傳統的爭議話題。川普執政期間，就透過立法將企業稅率從35%下降至21%，被拜登政府痛批為片面保護富人利益，為此又將稅率提高到28%，正好處於原稅率與川普減稅後稅率的中間值。
在此基礎上，民主黨左右開弓，一方面將對富人的征稅視作為龐大財政政策開支的來源，要嚴格落實對富人和逃稅者的征繳力度；一方面再次明確了不對低於40萬美元年收入的人群征稅。而共和黨則用自由主義的傳統教條，攻擊民主黨的加稅將影響經濟活力，並轉移矛盾，主張以關稅來取代所得稅的收入。
此外，兩黨對於有兒童的家庭、制造業和服務業的職工，也有不同程度的稅收減免政策，屬於主軸之外的「紅包」。
生產方面，兩黨都主張產業鏈的回歸，尤其是涉及國家安全的產業要盡可能本國制造，共和黨在有限的制造業振興篇幅中，更強調工業基礎的振興，尤其提到了國防工業。而民主黨對於制造業的關註散落在其他分項議題中，主要包括從手機、洗碗機到汽車等各類日用電器產品所需的小型芯片的生產，以及對綠色能源類產品和企業的投資。民主黨還格外提到了要透過小額貸款、投資、商業機會創造、政府采購和培訓，支持中小企業發展。
科創領域，兩黨在紙面上都說非常重視，但側重點和方法論有所不同。共和黨強調放松管制，尤其是廢除拜登政府任內的一系列管制措施，並將重點放在了捍衛加密貨幣獲取自由、支持植根於言論自由和人類繁榮的人工智慧發展、拓展航天制造和商業太空，屬於「走的人多了自然就有路」。
民主黨方面所關切的新興產業更為宏觀和系統，將重點釘選在了人工智慧、生物技術、量子計算、先進材料等，但是對於像人工智慧這樣的產業，特別強調了安全性檢驗，主張在套用前應先驗證不會危及人民的權利與安全，屬於「不確定安全的路就不該讓人走」。
在民生最為關切的物價領域，兩黨的措施都是簡單而直接。川普承諾，將在就職首日就會簽署行政命令，要求內閣成員用盡一切政策工具來擊敗通脹，讓物價迅速下降。共和黨方面還如此推導，認為自己有能力強化能源自主，降低能源價格，從而在節約原料成本的基礎上降低物價。進而透過配套經濟政策，降低生活成本以及日常商品和服務的價格。
對於這個問題，民主黨的政策更為簡潔，承諾將直接動用行政力量，以聯邦禁令的形式，禁止食品生產商和超市哄擡價格。對於共和黨給出的「能源證明題」，民主黨則表示自己能實作得更好，因為恰恰是共和黨排斥的綠能，才能促進能源多元化，選擇越多、價格越低。
（二）行業政策：民主黨親綠色能源 vs.共和黨重傳統能源
表2 美國兩黨在具體產業方面的政見對比作者自制
共和黨政綱中，對於產業的論述更為碎片化，最完整的內容聚焦在能源行業，他們將環保政策與意識形態掛鉤，將民主黨政府的環保措施稱之為「社會主義綠色新政」，宣稱一旦上台就將取消。反之則鼓勵對石油、天然氣和煤炭等傳統能源進一步放松管制和環保標準，擴大開采和生產規模，還要為此提供稅收減免。此外，川普還一直宣稱將結束【巴黎氣候協定】，結束風能補貼，並取消拜登欽佩者實施和提出的針對白熾燈泡、燃氣竈、洗碗機和淋浴噴頭的節能環保政策。
由此出發，共和黨的汽車產業政策主張，事實上也是能源政策的衍生。他們宣稱將推翻拜登政府鼓勵采用電動汽車的努力，不再設定燃油和電動汽車比例，並降低汽車保險成本。對於進口汽車，更是與關稅政策掛鉤，尤其是對中國產汽車，號稱除非在美國國內建廠，否則將征收200%的關稅。
總之，川普宣稱自己將讓美國成為世界上能源和電力成本最低的國家。
民主黨對此則是針鋒相對，在宣稱要加強對石油和其他高汙染企業監管的情況下，提出了更為精細化的環保和綠能推進指標，諸如2030年前將清潔能源發電量增加兩倍；儲能容量在拜登任內增加12倍的基礎上，在2024年底還要再翻一番；推廣新的隔熱材料、門窗、太陽能電池板、冷暖調節電動泵、節能電器和新能源汽車，尤其是汽車方面，表示到2030年在售新乘用車中，一半以上必須為電動汽車，並為美國校車采購提供退稅。
在農業、基建和金融等領域，共和黨在川普執政期間，也提出過一系列政策，諸如動用聯邦資金補貼農民、萬億美元基建計劃和金融管制放松等，但在政綱中著墨甚少，即使涉及也多是籠統口號，缺乏實際政策。在繪制上文表格時，筆者也參考了川普在競選集會中的若幹只言片語拼接，由此也體現了共和黨在本次競選中對於具體事務的粗疏。
與之相比，民主黨則在每一個領域都有細致的措施、足以量化的政策和願景。在農業領域，他們的政策覆蓋了農村建設、農機裝置自主、化肥產量、農民負債和農村環保；在基建方面，他們提出了對交通、管網、網路的更新，特別提出了港口和水路電氣化；金融更是撞在了調節高收入的槍口上，民主黨本就喊出了「美國未來不應在華爾街」的口號，還將繼續強化金融監管，在限制混業經營、強化投融資規範的情況下，繼續限制高薪和加大追責力度。
但在這看似面面俱到的政策下，其實也是暗流湧動，如果說共和黨是顯而易見的粗疏，那麽民主黨就是貌似精致的空洞，這個放到後文詳細展開。
在外貿特別是關稅方面，兩黨的對比更是耐人尋味，共和黨自然還將繼續揮舞保護主義大棒，這在前文裏也都有充分介紹，川普已經把對華商品關稅起征點設定為60%，說成了口頭禪，像汽車這樣關稅翻番也不再是新聞。民主黨看似在政綱中反復抨擊川普加征關稅扭曲國際貿易、增加美國家庭負擔，但在貿易保護主義，尤其是對華貿易壁壘的設定上堪稱是一丘之貉。在拜登政府任內，從金屬材料到電子產品、新能源汽車，各種限制、制裁配合著「小院高墻」的技術封鎖層出不窮，對此國內的有識之士們也早已放棄了幻想。
（三）民生保障：民主黨重政府幹預 vs. 共和黨驅移民甩包袱
表3 美國兩黨在社會保障層面的政見對比作者自制
在社會保障領域，兩黨在若幹政策上存在趨同性。譬如住房問題上，都提出了給予首次購房者補助和稅收優惠；教育方面都關註除傳統大學本科教育之外，其他形式的教育；醫療方面減輕家庭和個人看病負擔等。
但是在執行路徑上，二者又有鮮明區別，共和黨在醫療、住房等方向，都提出了驅逐非法移民，壓縮政策受眾面；透過擴大市場供給而非價格管制來減少住房、教育、醫療和養老等方面支出；同時力主財政「甩包袱」，壓縮行政力量，諸如削減政府對住房成本的管控、取消聯邦教育部、廢除對醫保的強制購買、鼓勵以居家養老取代社群和養老院服務等。
相比之下，民主黨對此類領域，更強調以財政和行政力量牽引社會參與，不管是面向中產階級的300萬套住房建設計劃、對職業教育的投資和學費開支減免、改善教職員工薪酬福利、推廣社保覆蓋面並設定診療費用上限、養老院標準的提升，其中都涉及到大量的財政投入和行政監管。此外，調節收入的理念進一步延伸至此，對於住房、醫療、養老等領域的超額受益者也將納入更為嚴格的監管。
在就業方向，共和黨延續了一貫的自由放任，只是單純強調了本土僱用的原則，除此以外，統統解釋為制造業回流，以及放松管制促進經濟活力後，必然帶來就業提升。而民主黨則規劃得更為細致，在基建、綠能、中小企業、托兒保育扶植等領域都給出了相對精確的崗位數據，並且對就業來源和福利保障也做了相關規定。
二、驢象兩黨的攻防與算計：攀比+不保證兌現的口號
首先，兩黨都在定性上加碼，將本次選舉渲染為生死抉擇。雖然歷次選舉中都會有一定的誇大宣傳，但前四年的疫情大流行、貿易爭端、經濟格局與國際局勢的變化，美國的相對衰落特征更為明顯，無疑為此提供了更為豐富的素材。
在共和黨的敘事中，過去四年「國家正在嚴重衰落。我們的未來、我們的身份以及我們的生活方式正受到前所未有的威脅。」民主黨自然會把問題都推給川普任期內，而自己則是讓美國「重新成為世界上經濟復蘇最強勁的國家」，如今川普卷土重來，則正試圖「毀掉這一切」 。
由此，雙方的攻辯都有了強烈的自說自話成分，對同一件事情的敘述都可能截然不同，甚至在有明確的統計數據、清晰還原時間線的情況下，也不妨礙雙方各自置事實於不顧地撕咬。
譬如在通脹率的問題上，勞工部給出的每月通脹數據能精確地顯示，近年來的通脹高峰在民主黨執政時期，但不妨礙民主黨脫離圖表數據渲染共和黨執政時期的「通脹」，甚至像拜登在和川普辯論一開場時就說自己從川普那裏接手了「通脹率達9%」的美國。而在民主黨政綱裏，則自稱本屆政府將通脹率降低了2/3，結合下圖就能看出他們「喪事喜辦」的水平之高。
圖1 美國2015年以來的每月通脹率 （單位：%）。相比起2022年的高點，如今的通脹率確實下降了2/3，只是那一年是誰執政呢？美國勞工部
而共和黨也不遑多讓，川普的票倉裏包括大量的美國農民，照理說應該很重視農民利益，但政綱裏就是蜻蜓點水的一筆。川普在演講中多次吹噓自己透過貿易戰，為農民增收了280億美元，但他也從沒提到，這筆錢事實上是在中國等國家縮減美國農產品進口額後，美國政府根據缺口額支付的補貼。更有甚者，延續了川普政府關稅額的拜登，在任內還又補貼了相仿的金額。短短五年，兩屆政府的該項聯邦轉移支付合計已經達到了570億美元【1】。
中國農科院農發研究所的研究顯示，在中國對美大豆等農產品需求剛性較強的情況下，貿易密集度、占比和互補性都大幅下跌【2】。川普的貿易保護政策對美國農業和農民影響是明顯的弊大於利。
圖2 2017-2021年中國進口農產品前十的國家占中國總進口額的比例變化（從下到上，依次對應圖中的國家從左到右的順序，如最底部的為巴西）劉婷婷、麻吉亮、張蕙傑、錢靜斐，中美農產品貿易關系分析與展望，世界農業，2023-2
對此，不僅共和黨不置一詞——由上文也可以看出，共和黨這次對農業的著墨甚少。看似抨擊關稅的民主黨也不會直面這樣的現實問題，雙方都在進行著「拋開事實不談」的辯論。
在具體的話術上，二者的套路也非常清晰。共和黨抓住少數核心論點，諸如「奪回被偷走的工作」、「讓產業鏈回到美國」、「放松監管才能給經濟活力」，然後反復翻騰，但缺乏數據論證和操作細節。而民主黨則是給出貌似翔實的數據與操作措施，自稱站在中產與勞工一邊，每一條具體政策都會註明節約家庭開支多少、增加國家福利多少，但由此不僅增加了自己的論證難度，其中大量措施也會被冠以「行政幹預市場」這樣熟悉的攻擊。
雙方的立場和價值觀也在現實問題中互相無法自洽。譬如民主黨在部份輿論的宣傳中，似乎更為傾向於自由市場，共和黨執政期間加征關稅也曾遭受到民主黨的猛烈抨擊。但是在上文比較中我們不難發現，無論是稅收、行業管制和新興產業的準入，共和黨更傾向於自由放任的一邊，民主黨反而更鼓勵幹預。可共和黨一面鼓吹廢除管制、言論自由，一面又在教育和移民問題上宣稱要對特定立場猛烈打擊，諸如拒絕持社會主義立場者入境、抵制左翼宣傳、調整課程內容、並為「愛國主義教育而戰」。
由此也可以看出，比起某些在我們互聯網上鼓吹燈塔的朋友，美利堅的意識形態靈活得多了。當然，在美國兩黨暴露出自己的機會主義和行為偏離立場時，也很難看到這些鼓吹者去捍衛自己的理想、批評美國政客的價值觀背離。由此似乎也能看出，這些宣傳者對自己的信仰，與美國兩黨有著一脈相承的機會主義。
此外，雙方的政策主張還都出現了攀比跡象，也讓政策的嚴肅性受到質疑。譬如萬斯提出提供每戶5000美元的無差別育兒稅抵免，哈裏斯就將額度上浮到6000美元；在拜登還沒退選前，民主黨政府提議設立200億美元創新基金，在哈裏斯成為競選人後，基金計劃瞬間翻一番，達到400億美元；拜登說要為工薪階層新建200萬套住宅和租賃房，哈裏斯就加碼到300萬套……
這些看似精確的政策，其實既沒有公布數據測算的依據，也根本無法確保後續的執行，純粹只是喊口號，正如美聯社評論的那樣：「大部份政策都需要國會批準，但在目前的政治環境下，這一點還遠沒有保證。」【3】
筆者不禁想起十幾年前，外蒙古科學院政治研究所主任接受采訪，對蒙古選舉中的「贖買依賴癥」深惡痛絕，競選政黨為了討好選民，動輒承諾給每個公民發錢、給公務員加薪，今天民主黨承諾一旦當選就給每人發100萬圖，明天人民革命黨應聲加價每人150萬圖，選民們則是騎馬堵門烏蘭巴托要求兌現，一分時不清這究竟是決定國家命運的選舉，還是即將拆遷、清倉甩賣的菜市場。
也就是十幾年，這股風吹到華盛頓了。也不知道當年激烈探討民主制度的美國國父們，看到後世子孫這樣的畫面，又會作何感想。
三、兩黨藥方都背離了財政基本面和民眾關切
美國現在正處於歷史的十字路口。事實已經反復證明，冷戰的結束非但不是歷史的終點，還是下一段歷史的開局。在這場考試中，美國的答卷難言突出，反而還逐漸暴露和積累了一系列問題，作為唯一的超級大國，短短二十幾年就開啟了下行通道。
當前的歷史階段，如何應對產業空心化的局面、重振那些歷史上赫赫威名的老工業區、在國際競爭中提高自身的效率、切實增加美國居民的儲蓄及其獲得感、能夠將新技術與產業相結合去推動美國產業的進一步發展、並在美國經濟開發中創造正外部性惠及全球，都是美國需要向國民和歷史回答的問題。
可是結合上文我們能夠看到，兩黨的關註點並不在此，無論是共和黨的「聚焦」，還是民主黨的「周全」，都只是浮於表面的現象描述，與頭痛醫頭、腳痛醫腳的對策展示。更有甚者，連對策都未必是全面的、符合邏輯的、切實可行的。
經濟是一個復雜的系統，產業是一個環環相扣的鏈條，美國產業當前面臨的問題遠不僅僅只是空心化，更包括全鏈條的暢通和效率，以及如何維持在國際市場的競爭力。有研究顯示，上世紀90年代後期以來，超過3/4的美國行業經歷了集中度的提升，但並未發現營運效率的同步提升【4】。
美國許多行業的龍頭企業在過往優勢下習慣以營運的碾壓，而非品質的提升作為自己占據市場的資本，長期來看反而同時削弱了國民的福利與自己的競爭力。更加耐人尋味的是，紐約聯準的一份報告顯示，正在美國的產業集中度節節攀升時，恰恰是外國企業的進入維持了競爭【5】。而隨著貿易戰、科技戰的開打，反而有可能凍結了能夠促進美國經濟的外來活水。
而兩黨各自的政綱裏，恰恰看不到任何觸及這些生產關系改革的內容，如上文裏提到的，諸如重振產業鏈、提高競爭力、遏制行業集中度背後的壟斷，打擊旋轉門與內幕交易等；反而還能在它們各自的核心論點中，看到它們對市場經濟、對經濟系統缺乏認識與敬畏。除了塑造一個假想敵，並宣稱「一切都是它害的」，他們似乎沒有任何壯士斷腕、直面改革的勇氣。
共和黨和川普鼓吹透過貿易戰來促使制造業回流、產業升級與就業提升。然而對於產業鏈重構期間的代價根本沒有任何應對措施，我們已經在前文【歷史告訴我們，中國不必懼怕全球貿易保護主義回潮】回顧過歷史上類似的貿易戰帶來的結果，共和黨根本給不出任何「我能例外」的解釋，也始終無視由此帶來的美國居民開支的增加。
據統計，在川普執政期間掀起的貿易戰，威脅到美國300萬就業崗位，並讓每戶家庭每年多支出2500美元。民主黨政綱已經警告，如果再對華加征60%的關稅，每年每戶將再增加1000美元。而彼得森研究所的分析是，處於收入分配中間位置的典型家庭每年的支出將增加約1700美元【6】。
由約瑟夫·斯提格利茨（Joseph Stiglitz）領銜的16位元諾獎得主也聯名警告，川普的措施將加劇通脹【7】。穆迪的分析也認為，共和黨在提高關稅、減少移民和減稅刺激措施的組合拳，將導致通脹和失業率加速，美國經濟跌入衰退【8】。
而民主黨的政綱中，宛如撒胡椒面一樣的補貼、投資、價格管制、產業和福利政策也帶來同一項問題，錢從哪裏來？美國聯邦政府債務規模已經突破了35萬億美元大關，達到2023年GDP的1.28倍，2023財年的預算赤字已經增長了23%，並且加息周期還擴大了美國的付息支出。
在此背景下，民主黨如果還要進一步擴大開支，無疑將導致美國財政更為雪上加霜。據測算，僅住房資助一項，如果長期執行，就可讓財政赤字增長至2.25萬億美元【9】，是2023財年美國財政赤字的1.32倍。
英國政府債務僅僅只是超過GDP總額，斯塔默政府已經宣布國家財政快要破產了，競選前雄心勃勃的開支計劃尚未開始，騷亂已經不斷，一切被科爾賓「他沒有提供嚴肅的經濟替代方案」不幸言中。
美元當然比英鎊堅挺，美國作為超級大國，可以騰挪的空間也不是英倫三島可比。但脫離財政收支基本面的造作，總會迎來一個臨界點，民主黨如今無視國家財政問題的大包大攬，又有何嚴肅可言呢？臨界點還會遠嗎？
此外，本屆大選的經濟議題還面臨一個新現象，那就是統計數據可能會大量失真。不久前，美國勞工部大幅下修就業數據的新聞震驚四座，其實這很可能只是冰山一角。就以民主黨自稱的「將通脹率從高點下降了2/3」，也很可能存在貓膩，一系列生活常用品的價格走勢很難支持這樣的論斷。根據哥倫比亞廣播公司的全國追蹤，食品、天然氣、公用事業和住房成本都在不斷上漲【10】。
圖3 截至2024年7月美國若幹日用品歷年價格變化圖。美國勞工部，CBS News
川普自然也不會放過這個漏洞，已經在社交媒體上強勢輸出了一波【11】。從網路評論區也能看出，對於民主黨所謂的「控制通脹」，基層民眾的認同感極低。
此外，對於民眾關切的問題，兩黨的政綱回應又是否及時呢？
仍以農業為例，在普渡大學-芝加哥商品交易所在2022年8月經濟晴雨表調查中，約23%的受訪者表示高利率是他們農業經營的最大擔憂，可是加息長期持續；33%的受訪者表示他們最擔心投入成本上升，可是通脹還在繼續；25%的受訪者擔心農作物和牲畜價格下跌【12】，在市場開拓乏力的情況下這種現象也會持續。
最後的結果就是，受訪的美國農民也都感覺，自己的利益並非是政府的優先事項【13】。
2年過去了，我們看到上述現象根本沒有得到扭轉，雙方的政策綱領也不會觸及到這些問題，而農業產業鏈終端的食品行業，正在進行著大範圍的價格上漲。
這儼然是美國經濟和本屆美國總統大選的縮影。
就在打著「維護勞工和中產利益」的民主黨執政期間，美國國內的貧富分化仍在繼續。根據美聯準統計，截至2023年6月底，最富有的1%家庭持有約 26.5%的家庭凈資產，較2019年增加了約1.5個百分點。而最貧窮的20%家庭持有的凈資產則從7%下降至6.7%【14】。
圖4 美國不同層級的收入占比情況。統計顯示，過去幾十年來，只有最富有的5%人群，其收入占比還在不斷上升路透社
圖5 美國不同層級的財富占有情況。在拜登政府任內，最富有的1%家庭（深紅色線）財富占比仍在增長，而其他層級都有不同程度地下滑路透社
貧富差距的擴大還加劇了美國一系列的社會問題，根據2023年最新的統計數據，美國無家可歸者的總數已經超過65萬人，創2007年開始統計這一數據以來新高【15】。累計貧困已經成為了美國第四大死亡原因，僅次於心臟病、癌癥和抽煙【16】，「美國每年2萬人死於營養不良」更是借內塔尼亞胡之口傳遍世界。
在僅有60%多的執法單位報告犯罪率的情況下，包括兇殺、販賣人口、偷盜等案件一度屢下新高，即使在美國官方宣布重罪率下降的情況下，大多數受訪者仍認為全美範圍內的暴力犯罪正在增加。【17】。
當然，由於民主黨政府的多次發錢和寬松計劃，讓底層民眾的收入規模至少也有了一定程度的增長，但是這類政策畢竟無法持久，而且副作用明顯，既增加了財政負擔，也加劇了通貨膨脹。在此背景下，民主黨還希望祭出更為嚴格的管制措施，與更為大包大攬的投資與社保方案，又是否真的可行呢？
上述一系列現象的惡化，其實正發生在川普和拜登執政的時期，歷史已經給了他們各自機會，來證明兩黨到底治理出了怎樣的效果。兩黨現在提出的方案相比起四年前、八年前其實並沒有特別新穎的地方，一張張舊藥方去治療沈屙多年的軀體會是什麽結果，這事情咱魯迅先生最清楚了。
由此我們也能給兩黨的經濟政策下個結論了：雙方都不觸及生產關系的核心問題，都不真正尊重客觀經濟規律，缺乏對產業鏈條的系統解決方案，互相片面解讀對方觀點並相互踩紅抹黑，作為雙方論據的數據都很可能嚴重兌水。
種瓜得瓜、種豆得豆，在這種選舉風格下，選民與政客交互作用，彼此進入螺旋下行的通道，甚至連美國之音都不得不承認，許多選民都是因為情緒而不是數據進行投票【18】。
而最終，就是整個政治經濟系統的螺旋下行。
本屆美國總統大選，鹿死誰手，筆者仍不敢斷言。
但筆者敢斷言的是，最多再進行兩三次類似的總統大選，美國人民的制度自信就會被深度動搖了。
註釋：
【1】Garrett Downs，Did Trump or Biden deliver more for farmers? The answer may surprise you，https://www.politico.com/news/2024/01/14/trump-biden-farmers-00135396，Politico，2024-1。
【2】 劉婷婷、麻吉亮、張蕙傑、錢靜斐，中美農產品貿易關系分析與展望，世界農業，2023-2。
【3】哈裏斯公布經濟政策願景：建設「機會經濟」，https://m.chinanews.com/wap/detail/chs/zw/10270395.shtml，中國新聞網，2024-8。
【4】Gustavo Grullon, Yelena Larkin, Roni Michaely，Are US Industries Becoming More Concentrated? Review of Finance，2019-6。
【5】Mary Amiti、Sebastian Heise，Market Concentration and Import Competition，Federal Reserve Bank of New York Staff Reports, no. 968，2021-5。
【6】PIIE，Why Trump’s Tariff Proposals Would Harm Working Americans，2024-5。
【7】除了斯提格利茨之外，這封信的簽署者還包括勞勃·席勒（Robert Shiller），保羅·羅默（Paul Romer）和美國財政部長珍娜特·耶倫 （Janet Yellen）的丈夫喬治·阿克洛夫（George Akerlof）。Matt Egan，Trump would make America’s inflation crisis worse, 16 Nobel economists warn
https://www.cnn.com/2024/06/26/business/nobel-economists-trump-inflation/index.html， CNN，2024-6。
【8】Moody's Analytics，Assessing the Macroeconomic Consequences of Biden vs. Trump，2024-6。
【9】星島環球網，哈裏斯川普鬥灑金錢，美通脹國債添憂，https://www.stnn.cc/c/2024-08-25/3915848.shtml，2024-8。
【10】John Kelly ，CBS News price tracker shows how much food, gas, utility and housing costs are rising，https://www.cbsnews.com/news/price-tracker/，Money Watch，2024-8。
【11】：https://www.bilibili.com/video/BV1qweueAEuY/。
【12】 Martha Muir，US farmers fear prospect of Trump tariffs will add to sector’s burdens，https://www.ft.com/content/4d41ff6d-b30b-4c93-a6ac-680281d42ab7，Financial Times，2024-8。
【13】Katie Lobosco，Trump’s trade war looms over soybean farmers 4 years later，https://www.cnn.com/2022/05/08/politics/soybean-farmers-china-tariff-trump/index.html，CNN，2022-8。
【14】Howard Schneider，US wealth, income concentration resume upward climb in post-pandemic era，https://www.reuters.com/world/us/us-wealth-income-concentration-resume-upward-climb-post-pandemic-era-2023-10-09/，Reuters，2023-10。
【15】 新華網，美國釋出2023年度報告：本國無家可歸人數創新高，http://www.news.cn/world/2023-12/16/c_1212316370.htm，2023-12。
【16】David Danelski，Poverty is the 4th greatest cause of U.S. deaths，https://news.ucr.edu/articles/2023/04/17/poverty-4th-greatest-cause-us-deaths，UC Riverside，2023-4。
【17】中國日報網，美國年度犯罪統計數據新鮮出爐！美專家：數據不完整 所有的犯罪都被低估了，https://news.sina.com.cn/zx/gj/2023-10-26/doc-imzskyar8101228.shtml，2023-10。
【18】劉文，川普針對中國的關稅與加密貨幣政策獲矽谷商人支持，https://www.voachinese.com/a/trumps-tariffs-and-cryptocurrency-policies-against-china-helped-him-attract-support-from-the-silicon-valley-20240725/7712813.html，美國之音，2024-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