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歡迎‘全球南方’對金磚合作展現出的濃厚興趣，核可金磚夥伴國模式檔。」
「歡迎金磚國家同其貿易夥伴在開展金融交易時使用本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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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地時間10月24日，為期3天的2024年金磚國家領導人峰會在俄羅斯喀山發表聯合宣言，重申致力於維護多極化世界秩序、支持設立「金磚夥伴國」以及在金磚國家內部和與貿易夥伴之間使用本幣結算。
這是自2023年歷史性擴員以來，金磚國家組織的第一次峰會，除加深「大金磚」合作外，也對地區秩序、全球格局產生了重要影響。
觀察者網與南非亞洲及金磚事務特使、外交部副總司長阿尼爾·蘇克拉爾對話，帶來他的觀察與解讀。
【整理/觀察者網 郭涵】
觀察者網：這是金磚國家組織正式擴容後舉行的第一次領導人會晤。能否介紹一下擴容給金磚國家帶來的變化？
蘇克拉爾：確實如此，在俄羅斯喀山舉行的金磚國家領導人第十六次會晤是在擴大成員國範圍後的首次峰會。
自今年1月在莫斯科召開的金磚國家協調人會議以來，所有金磚成員國代表都參加了各個工作群組會議。一個擴員後的金磚國家組織已經正式運作了9個多月，所有新成員國都完全融入了工作群組會議、部長級交流軌域以及專家組間的合作。他們為這些高級別會議產生的成果檔做出了有意義的貢獻。
當然，新成員國必須了解金磚國家的組織文化，以及這個建立在共識基礎上的組織是如何開展工作的。我們為此進行了非常熱烈的討論，集體商定議程，並努力就所有的工作會議內容達成共識。
金磚國家組織顯著地拓展了工作範圍，不僅體現在會議數量上，更重要的是在深度和實質內容上。在擔任2023年金磚國家輪值主席國期間，南非主持了200多場會議，俄羅斯到目前為止也主持了200多場會議，這個數位有助於加深人們對金磚國家議事範圍的認識。
2024年俄羅斯喀山峰會上，金磚國家領導人及夥伴國領導人集體合影 央視網
我相信，金磚國家間將會進一步深化合作，因為新成員國為組織內部的工作帶來更多獨特的經驗與貢獻。事實證明，迄今為止召開的所有工作會議與部長級會議都取得了豐碩成果，尤其是從釋出的檔內容來看。
隨著新成員的加入，今天的金磚國家組織變得更強大了，因為成員國的地域分布更廣泛、更具代表性，每一個新加入的國家都能帶來顯著的優勢。
基於購買力平價計算，金磚國家組織在全球GDP中所占的份額（約35.4%）已經明顯超過了七大工業國組織（約29.6%）。在所有國家集團中，金磚占全球GDP的比例是最大的，這一點非常重要。金磚國家組織占全球制造業和貿易總量的份額超過25%，這對一個僅由小部份國家組成的集團來說意義重大。人口方面，金磚國家加起來占全球總人口的45%，接近一半。
今天我們生活在一個高度依存、緊密聯系的世界，不再是一個區域化、彼此隔絕的世界，認識到這一點非常重要。當我們說金磚是一個重要的經濟集團時，它實至名歸。
觀察者網：新公布的【喀山宣言】涉及到了對多邊主義的維護、推動全球地區穩定和安全，加強經濟和金融合作，歡迎金磚國家同其貿易夥伴在開展金融交易時使用本幣。您認為此次峰會取得的這些成果，對於重塑全球政治、經濟格局有哪些意義?
蘇克拉爾：首先，這次喀山峰會召開的重要背景是，美國與歐洲國家都試圖透過制裁來遏制、孤立俄羅斯。然而，超過30位全球領導人（不僅是金磚國家領導人）參加了峰會。這表明，世界上其它地方的國家並不支持違反聯合國憲章精神的單邊制裁。透過經濟與金融制裁來制造政權更叠，摧毀一個國家的嘗試不可能成功。
盡管面臨種種挑戰，金磚國家領導人與其它國家的領導人依然來到俄羅斯，這體現了金磚國家組織是國際政治中的一支重要且強大的力量。我們並不認同當今國際秩序中不公平的規則，包括選擇性的單邊制裁。
作為本屆峰會的主辦方，俄羅斯釋放出非常強烈的訊息，即金磚國家渴望建立一套公正的、以尊重多邊主義和聯合國憲章為核心的國際秩序。聯合國秘書長古特雷斯先生受邀參會也體現了這一點。
其次，在第一次擴員後，金磚國家組織應該會就接納新成員的機制發表一些聲明，特別是關於建立「金磚夥伴國」這個類別的聲明。【喀山宣言】中也提到「贊同金磚夥伴國類別的模式」，這意味著喀山峰會後，金磚大家庭將會迎來更多成員。這再一次地體現出全球南方國家對金磚國家的信任。
此外，這屆峰會還在擴大本幣結算、完善建立支付系統等方面取得進展。如果我們關註去年的峰會，各國領導人在聯合宣言的第45段提到，我們責成財長和/或央行行長們研究金磚國家本幣合作、支付工具和平台，於下次領導人會晤前送出報告。
這份報告會是今年在喀山舉行的第16屆金磚年度峰會的主要成果之一。為什麽我們必須不斷地依靠環球銀行金融電信協會（SWIFT）系統？為什麽我們不能建立自主的結算系統？當西方國家沒收俄羅斯、伊朗的主權資產時，我們已經見識到這種單邊主義金融制裁的災難性後果。不少國家對此感到恐慌，越來越多的國家正在尋找美元的替代品，包括買入黃金，他們也希望能在彼此的貿易往來中使用本幣。這非常重要，意味著各國能夠在金融領域實作獨立自主，不會被少數國家所劫持。當然，這並不代表著金磚國家想要與國際社會相隔絕。
俄羅斯遠東城市符拉迪沃斯托克的港口。 路透社
重要的是，只有加入一個強大的國家組織，才能具備相互使用本幣結算的能力。如果某個小國希望獨自放棄使用美元，可能會帶來致命的後果，他們不可能憑自己做到。但金磚國家加起來代表了全球四分之一的貿易份額、三分之一以上的GDP（按購買力評價計算），擁有強大的經濟、金融「肌肉」。這種經濟實力也會轉化為政治實力。因此，很難透過金融「絞索」迫使金磚國家屈服。
此次峰會之後，金磚國家支付工作群組將進一步協調金磚國家之間的本幣結算工作，並討論和研究建立「金磚國家證券存托結算基礎設施」的可行性。這些都意味著金磚國家正在建立更加獨立的金融支付系統，並不會與某個特定的貨幣繫結。這也是金磚國家對改革全球金融體系的價值。這樣的改革不會在一夜之間完成，需要一定的時間，但這趟旅途已經開啟。我們正目睹一些變化的發生，尤其是在金磚國家內部，俄羅斯、中國、印度之間的貿易。
觀察者網：關於金磚國家完善本幣結算與支付系統的意義，能否展開介紹一下？特別是【喀山宣言】中呼籲非洲、拉丁美洲和加勒比地區國家能更廣泛、更有意義地參與全球決策過程和結構，使其更好適應當前現實。這些努力將給非洲國家帶來怎樣的影響？
蘇克拉爾：作為全球南方的代表，金磚國家在推動一系列意義重大的關鍵性議題上發揮著領導作用。這些問題不僅對全球南方，也對國際社會中的大多數國家非常重要。作為去年的金磚輪值主席國，南非政府十分關註非洲。總統拉馬福薩提出邀請所有非洲國家元首參加「金磚+」峰會，超過50個非洲國家表態參加。
考慮到金磚國家整體上與非洲有重要的貿易關系，他們可以在深化與擴充套件非洲大陸內部貿易、對外同其它夥伴之間的貿易過程中扮演重要角色。
是金磚國家組織發起了利用本幣結算貿易的努力。俄羅斯和中國等國家最先站出來說，我們不需要時刻依賴美元作為結算貨幣，讓我們使用自己的貨幣結算吧。越來越多的金磚國家開始在彼此之間的貿易中使用本幣結算。這種做法也影響到世界上的其它地方，特別是那些想棄用美元結算的全球南方國家。
作為非洲大陸自由貿易區的一部份，非盟也建立了一套名為泛非支付與結算系統的機制。超過20個非洲國家的央行已加入這套支付系統。如果所有非洲國家都開始用本幣相互結算貿易，每年將節省至少50億美元的費用，這些費用來自於交易時使用外國貨幣帶來的成本。因此，可以說金磚國家引領了一種潮流，幫助全球南方國家開始用本幣結算相互之間的貿易，釋放了他們的潛力。
2024年5月，參加泛非支付與結算系統（PAPSS）銀行執行長咨詢論壇的代表合影 外媒
觀察者網：除了金融領域的獨立與安全，金磚國家組織對全球南方國家的吸重力還體現在哪些方面？
蘇克拉爾：首先，我認為新冠疫情大流行顯著帶動了全球南方國家對合作需求的增長，也體現了金磚國家組織致力於建立一個「人類命運共同體」的魅力。
疫情本來為國際社會提供了一次共同應對挑戰的機會，因為病毒不會區分富國、窮國，大國還是小國。但現實與預期恰恰相反，我們看到了一個四分五裂的世界，出現了疫苗囤積、疫苗種族隔離制、疫苗民族主義等情況。大流行過去後，考慮到金磚主要成員國在應對疫情挑戰和援助全球南方（尤其是非洲）過程中所發揮的作用，金磚國家的領導力得到提升，這增加了各國希望加入金磚國家組織的意願。
金磚國家的另一個吸重力源於它強調多邊主義的重要性。金磚國家不認同單邊主義，沒有任何一個成員國會對另一個成員國發動單邊制裁，類似部份全球北方國家對古巴、伊朗、俄羅斯和中國發起的那種制裁。金磚國家從未采取這種方式，他們認同的法治是建立在聯合國憲章所體現的目標與原則上。
今天我們生活在一個分裂的世界，一個基於富人和窮人而割裂的世界。從根本上說，長期以來，是已開發國家在決定著全球政治、安全、金融和貿易等體制與秩序。雖然全球南方國家代表著國際社會的大多數，但是並沒有一個集體聲音能夠代表全球南方國家，反映他們的關切與願景。
誕生於1975年的七大工業國組織（G7）基本上代表著已開發國家的訴求，他們缺乏對全球南方國家與其關切的理解和同情。可今天的世界不再是1975年，當時的全球前十大經濟體排行榜由已開發國家主導。如今，全球第二大經濟體中國，排在第5位印度和第8位元的巴西都是開發中國家國家。全球南方國家成為了主要的經濟體，以及對全球多邊主義機制的最大貢獻者。
我們正在目睹部份國家試圖削弱聯合國體制。最近，就連聯合國秘書長古特雷斯先生都被某個國家禁止入境，這樣的事在聯合國歷史上從未發生過。
而金磚國家是多邊主義的捍衛者，金磚國家的存在本身就強化了多邊主義，並致力於推動全球多邊主義架構朝更具代表性、更加包容、公平與公正的方向改革，這也是金磚國家所代表的方向。正是基於這樣的追求，以及來自全球南方的集體經驗，金磚國家組織的價值才得到凸顯。
觀察者網：隨著國際沖突頻繁上演，G7等國家在政治、經貿、科技和軍事領域的進一步抱團，金磚國家組織的影響力也相應提升，您是否擔憂國際格局會朝「兩極化」分裂的趨勢演進？
蘇克拉爾：我認為短期來說，未來的國際格局將更加分裂，因為那些最強大的、有資格坐在餐桌前的國家，並不想給其他人讓出位置，哪怕遠比他們更強大的國家已經出現。
加薩戰爭以及烏克蘭的局勢不僅僅體現了東歐或者西亞的區域性問題，它們也是全球地緣政治與安全架構中更大斷層線的縮影。部份國家集團已經把全世界劃分為兩極，有說法甚至認為，我們已經處在一個形式不同於過去的「新冷戰」中。
以中國、俄羅斯為代表的全球南方所遭受的制裁，並不是基於聯合國的授權。部份國家宣稱這是「巧制裁」（smart sanction），但我認為沒什麽巧妙可言。不管在科技還是金融領域，這些定向制裁的目的是絞殺被制裁的國家，比如俄羅斯；或者阻止被制裁國家的崛起，以便發起國繼續維持對全球政治、安全與金融秩序的主導地位。
正是在這個問題上，金磚國家組織扮演了正面的角色，是當前唯一代表著理性的聲音。我們希望在中東等地區實作永續的和平，遏制相互的敵意，遵守聯合國安理會決議，停止暴力與人道主義危機。這是加薩走廊每天正在上演的事情。然而，某些受到庇護的國家完全無視國際法，損害了聯合國安理會的權威。這樣的國家沒有遭受制裁，反而是那些謀求自身正當發展的國家及企業突然遭受了打壓。
因此，在金磚這樣的崛起國家與掌握全球霸權的國家之間存在著緊張，後者不希望為新來者讓出塑造國際秩序的空間。多極化的國際秩序正在成型，可某些國家依然想要扮演支配性力量，視其它國家為服從者。曾經的聯合國體制創立者如今卻在一手拆散聯合國體制，金磚國家有責任捍衛並推動多邊主義，包括聯合國體制。
當中國就國際局勢發表看法時，全世界會予以傾聽，遠遠超過他們願意傾聽G7國家聲音的程度。考慮到其體量，金磚國家怎麽可能對於正在發生的事情毫無發言權？當今的全球秩序是由占全人類不到10%人口的國家制定，這跟我們在南非經歷的種族隔離制沒有區別，也是金磚國家所反對且致力於改變的。金磚國家不想要搞陣營化，但最先抱團搞陣營化的恰恰不是金磚。
金磚國家組織已經表達過，我們願意與任何享有共同願景的國家合作，建立一個更平等、更包容、更加公平公正的國際秩序，絕不拋棄任何一個國家。這並不是一句空話，在這句話背後，是金磚國家透過有意義的實際行動，提升了全球南方國家的地位，讓他們成為國際社會不可缺少的一部份。
1945年的【聯合國憲章】前言中提到，各國無論大小一律平等，都是國際社會的重要成員。然而現實中，有些國家似乎已經忘記了這些原則，這就是為什麽金磚國家提出要回到【聯合國憲章】中的原則，讓其成為一個不斷發展的新全球體系的活生生的見證。
在一個多極化的世界中，我們希望建立一個更加公正的國際秩序，承認所有國家的、所有地區的價值。隨著金磚國家組織的不斷擴容，它能夠更好地反映全球社會大多數人的聲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