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倫西亞是中國的‘老朋友’，也是中西貿易的重要樞紐。」
文 / 巴九靈
「一個姑娘死死地抱著電線桿，但最後還是被沖走了。」
「我們這裏沒下雨，但三分鐘不到水就突然滿到了腰上。」
「整個店鋪都是泥漿，一些南美裔的移民已經把店搶空了。」
四位西班牙企業家、行業領袖，於周二下午相約午餐，如今下落不明；
一輛輛幾噸重的轎車，如同樂高玩具般，被沖得七零八落；
西班牙遭遇近30年來最嚴重的洪災
在擁有5300個車位的地下車柯瑞，有人試圖駕車離開，怎料遭遇堵車，下一秒水就填滿車庫。救生潛水員說像極了墳墓……
這是發生在西班牙瓦倫西亞的一幕又一幕，宛如人間煉獄。10月29日至30日，西班牙東南部突發60年一遇的豪雨，引發淹水災害。截至目前，受洪災最嚴重的瓦倫西亞自治區已超過200人遇難，失蹤人數更是不計其數——
1000人？2500人？5000人？悲傷和恐懼籠罩在每一個人心頭。
很難想象，躋身已開發國家的西班牙，都21世紀了竟然還發生如此大規模的慘劇。如今用任何語言來描述這場災難，恐怕都是無力和蒼白的。
「多麽美好的城市啊……」
曾在瓦倫西亞住過一段時間的小巴我，不由得一陣嘆息
西班牙的「廣州」：一座美好的城市
瓦倫西亞，是一座美好的城市。
註：在西語中，瓦倫西亞Valencia的V發音B，故又轉譯為瓦倫西亞，下文皆以瓦倫西亞為準。
它是西班牙第三大城市、第二大港口城市，三面環山，背靠地中海。溫暖濕潤的地中海氣候，讓瓦倫西亞成為全西班牙日照時間最長的「陽光之城」——全歐洲遊客最向往的度假勝地之一。
小巴實拍：瓦倫西亞老城區
瓦倫西亞是「吃貨」的天堂，著名的西班牙海鮮飯（Paëlla）發源於此；年輕人前來求學，坐著免費的公交，或透過發達的自由車網路，暢遊在年輕的未來主義建築群，也不妨礙一覽融合了羅馬、哥特、阿拉伯元素的古老建築，【最後的晚餐】中耶穌使用的聖杯就藏在多元文化交融的瓦倫西亞大教堂中。
小巴對這座城市的整體感受是：松弛和舒服。腳踩在柔軟細膩的沙灘上，氣血都活絡了許多。本地人似乎都不用工作，白天變成沙灘上白花花的美妙胴體，到了午夜，露天酒吧開始熱鬧起來，年輕人邊喝邊吃Tapas（西班牙小食），暢聊人生。在那兒，小巴真實地感受到了「松弛」，希望把生命浪費在那片沙灘上。
小巴實拍：瓦倫西亞的海灘
大海、美食、松弛、年輕……瓦倫西亞像極了中國的一座城市——同為第三大城市的廣州。巧合的是，2012年，瓦倫西亞和廣州建立了友好城市關系。
除了友好城市結對，歷史上的瓦倫西亞和中國淵源頗深，是古絲綢之路的終點之一，它將中國的絲綢和陶瓷分銷至歐洲各地，同時學習了中國人高超的絲織和制瓷技術，成為馳名歐洲的「絲都」和「瓷都」。
如今，隨著「一帶一路」建設和中國投資的加深，西班牙同中國50%的進出口貿易都透過瓦倫西亞港進行。瓦倫西亞港還是地中海地區貨櫃吞吐量最大的港口，其350公裏半徑內覆蓋的地區占西班牙國內生產毛額的55%以上。
2017年，中遠海運收購了西班牙諾亞圖姆港口控股公司51%股權，旗下的瓦倫西亞港因中國先進的港口管理模式受益，今年5月還創下了吞吐量紀錄。
可以說，瓦倫西亞是中國的「老朋友」，也是中西貿易的重要樞紐。
然而當屎黃般渾濁、散發著惡臭的洪水吞噬著瓦倫西亞周遭時，那一幕幕在瓦倫西亞的美好畫面，甚至是過去和未來的想象體，開始在腦中破碎、瓦解、坍塌。究竟是什麽導致了這場人間悲劇？
如果從地理角度解讀，答案很明了。小巴初到瓦倫西亞時，映入眼簾的是一個叫「圖裏亞花園（Jardín del Turia）」的公園，令人好奇的是，圖裏亞花園呈長條形，包圍了半個城市，最終延綿至海岸。
探究城市歷史得知，圖裏亞花園原本是「圖裏亞河」，是瓦倫西亞古城的護城河，向西入流地中海。河流帶來的泥沙在下遊形成了沖積扇平原，盡管土壤肥沃，但地勢平坦加上海浪容易阻擋河流入海，因此集中降雨就可能導致河流泛濫，引起淹水。
瓦倫西亞受災影響圖
1957年，在一次強降雨後，圖裏亞河在市區內出現決堤，史稱「1957年大洪水」，造成數十人死亡。為了避免悲劇發生，西班牙政府實施了「南部計劃」，將圖裏亞河填平改造成公園，即圖裏亞花園，並繞過市區建了一條新的泄洪河道。
然而，周邊的一些區域和市鎮並沒有進行過類似的改造，河流依然流經平坦的城區。雪上加霜的是，這次由於強降雨，居然有兩個大壩同時決堤，猶如炸開的壓力鍋，滾滾而來的洪水沖得驚恐的人們一個措手不及。
瓦倫西亞災區中的華人與華商
這幾年來，來西班牙定居養老和做生意的中國人越來越多，瓦倫西亞成為熱門移居地之一。華人和華商的安危自然牽系人心。
目前整個西班牙共有23萬華人，馬德裏和巴塞隆納自然是最多的。瓦倫西亞排第三，數量達到2.6萬，占城市總人口3%，較五年前增長27%。
高增長主要得益於西班牙長居政策的放寬。
普通人想獲得一個西班牙身份，目前有兩種門檻最低的方式：一是在西班牙買一套50萬歐元的房子，二是「非營利性移民」，成人申請只要求每月2.6萬歐元的非薪資性收入以及約100萬元人民幣的存款。換言之，西班牙熱烈歡迎你來消費養老，但不能搶本地人的工作。
為了讓自己和小孩逃離內卷，家住市中心附近的Wendy和她的親戚正是透過這兩種方式定居到了瓦倫西亞。她說，今年附近多了很多亞裔面孔，光是她住的這棟樓就搬進四戶中國人家。
而政策調整之後則不再對居住時間有顯性要求。「從今年3月開始，西班牙政府取消了至少住半年的要求，越來越多的中國人躍躍欲試，想弄個（西班牙）身份。」
所幸的是，Wendy所在的區域並未受洪水波及，她收到預警訊息後當天便囤滿水糧。
當然在災區買了房的和做生意的華人就沒那麽幸運了。截至目前，已有兩名華人遇難，兩人生死未蔔。
11月4日，瓦倫西亞繼續釋出強降雨橙色預警
住在受災區域的普通中國居民占了不小的比例。由於旅遊業發達，房產升值空間廣闊，今年瓦倫西亞房價普遍上漲7%至9%，國外投資者紛紛前來買房，以英國人和中國人居多。但是一場決堤，讓許多人的美好移居之夢幻滅。即便僥幸沒有受到災情影響，這塊區域的房價也難逃暴跌。
華商群體無疑是瓦倫西亞經濟體重要的組成部份。來瓦倫西亞中國人多了，圍繞著他們做生意的華商也多了起來，一般從事餐飲、超市、酒吧、物流、港口等生意。尤其是經營百元店（價廉物美的小商品）的華人，透過義烏供應鏈+海外倉的形式，開啟了當地市場。
小巴曾去過市區附近的一家「數位超市」，裏面的電子產品應有盡有，基本上是「中國制造」，兩名店員操著帶有江浙口音的西班牙語，教顧客如何使用產品。其中一位叫Wang的年輕店員和小巴互加了微信。那時他說：「用國內一樣的標價賣給外國人，只不過單位是歐元……現在越來越多的中國人來瓦倫西亞買賣義烏的小商品，相比國內卷死，這裏要輕松得多。」
然而並不是所有華商都像Wang一樣躲過災難。
Wang透過微信將災區情況告訴了小巴。災後第二天，一些災民開始對華人開的百元店和小超市展開「零元購」，從搶奪物資到砸店洗劫一空，儼然成為末日的狂歡，許多華商半輩子的財富一夜消失。
但華商群體間也出現了很多令人感動的事跡，「一些華商商會已經在組織調配物資，救濟同胞和本地人」。有一段現場的視訊采訪，一位包子店的華人店主救了三個西班牙人，現在都在他的店裏吃包子。只見店主渾身泥垢，背後的包子店一片狼藉。還有的華人組織招募了華人誌願者，結果有人在清理垃圾過程中因吸入過量二氧化碳而窒息。
「很多人被搶了一輪，但他們都沒抱怨什麽，只能向前走。」Wang說。
多麽痛的領悟：悲劇本能避免
由於一些政治的原因，西班牙政府直到災後第四天才派出軍隊救災，但顯然已錯過最佳救援時間。而前期的救災，靠的是當地和其他地方趕來的誌願者。
於是，成千上萬的誌願者隊伍，浩浩蕩蕩地穿越了受災區的橋梁——它被記者稱為「希望與團結之橋」。
進入災區前，誌願者們拿著清潔工具，一身幹凈行頭。出來時，已滿身泥巴，神情低落。
誌願者隊伍穿越受災區的橋梁
「悲劇本可避免。」法國【解放報】評論道。
歐洲各家媒體紛紛批評當地政府預警和救援遲緩。29日下午5點，洪水已開始侵入，民眾打電話請求救援，結果當地政府8點多才發簡訊提醒預警；一名救援士兵表示，自己居然在災區白等了四個小時，沒有收到任何命令。
如果沒有這次災難，誰都看不到政府的應急、組織和執行能力的低下。
事實上根據西班牙政府官網上的文獻，早在2004年，專家就意識到瓦倫西亞和周邊市鎮是高風險洪水區，還提出了完整的改善意見，包括建造兩個大壩，河流改道，打造蓄水池公園。然而20年過去，政府並未付諸行動。甚至某大壩因年久需修繕，結果拆除後再也沒有重建。
另一個暴露出來的問題，正是來西班牙的中國遊客的一個普遍感受：基建太落後了。
盡管西班牙的基建能力在歐洲算是前列，表現在狂修港口和機場，但真正是否能落實到民生和安全相關的領域，可能要打一個問號了。說一個小巴親身體驗過的細節：富有的城市如巴塞隆納，尚能采購自動化程度較高的中國地鐵，但瓦倫西亞的地鐵就有些落後，乘客必須把門把手往右掰一下，地鐵門才能開啟。
瓦倫西亞港
這次西班牙災情，乃至這幾年出現在美國、日本的災難都帶給我們深刻的教訓：組織的問題、基建的問題、執行的問題、政治的扯皮……
人在大自然面前如此渺小。上世紀末的長江中下遊洪災曾給我們帶來巨大的傷痛，但也積累了寶貴的預警和抗災經驗和應急組織能力。
所以近幾年極端天氣頻發，無論是應對水災、雪災還是台風，我們都盡可能地降低了「人禍」的影響。一個國家如果沒有一個強有力的政府，真的只能自求多福了。在這個意義上，當年瓦倫西亞學會了中國的絲織和制陶，這一次恐怕要向中國政府好好學習危機管理了。
希望
據說古希臘人摧毀特洛伊人的家園後，剩下的一部份特洛伊人逃到了西班牙境內，在地中海岸邊看到了這個如今被稱為Valencia的小城。Valencia的古意代表著力量與勇氣，特洛伊人就用自己的語言，把它轉譯成了「羅馬」，直到後來正統羅馬人到來才把名字改了回來。
希望瓦倫西亞的人們，能像這座城市的寓意一樣，獲得力量和勇氣，然後重回羅馬的康莊大道。
本篇作者 | 徐濤 | 責任 編輯 | 何夢飛
主編 | 何夢飛 | 圖源 | VC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