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觀察者網專欄作家 周德宇】
颶風海倫娜在美國已經造成了200多人的死亡和數百人的失蹤，是美國歷史上造成損失僅次於「卡特琳娜」的颶風災害。而颶風米爾頓也剛剛橫掃了佛羅裏達，雖然破壞較小，但也已經造成了數十人的死亡和失蹤，而幾百萬人如今仍處於斷電狀態。
美國政府這樣的救災效率，不光以中國人的標準來看匪夷所思，就算是在美國也是飽受批判的。在離大選還有不到一個月的情況下，受災最重又正是北卡羅來納這樣的搖擺州，天災不可避免地要和人禍聯系在一起。
我們可以先捋一下時間線。颶風海倫娜是在9月27日左右登陸並且造成了巨大破壞，隨後在9月29日消散。然而直到10月2日，已有數百人死亡或失蹤，拜登政府才開始部署軍隊參與救災。而此時仍然有大量的地區只能自救，無法被救災部隊觸及。
這樣的救災速度是非常具有美國特色的，既是一個程式問題，也是一個文化問題。從程式上講，根據【斯塔福法案（Stafford Act）】，美國人的救災要一步步來，先是地方自救，救不了再去州一級，還不行就去找州一級的聯邦緊急措施署（FEMA），最後才是求助聯邦政府。
這套流程當然有其合理性，但在實踐中往往不出意料地會給各級部門拖延甩鍋提供機會。而且對於海倫娜颶風這種重大災難，大家用腳指頭都想得出來地方和州的資源到底夠不夠用。很多受災地區雖然早就開始向上請求支援，但支援永遠都在流程上。畢竟，直到颶風已經消散的9月29日，拜登政府才開始陸續批準各州的「災難狀態」，釋放聯邦資金響應救災。
當然，聯邦政府的救援緩不濟急是常態了，美國畢竟有著所謂民間自救的傳統。然而問題是這些民間自發救援，似乎也要走流程。
比如馬斯克就多次公開表示，「FEMA不光是無法有效幫助受困的人，甚至還在積極地阻攔想要援助的市民」。
馬斯克釋出社交媒體譴責FEMA的不良表現
馬斯克自己想往災區送一批星鏈幫助恢復通訊，結果被聯邦部門各種阻撓，最後他直接找到交通部長布蒂吉格才解決了問題。
馬斯克這種級別的富豪，他是能「上達天聽」來解決問題，其他普通老百姓怎麽辦呢？而直到現在，聯邦政府也一直在指責馬斯克，說「FEMA阻撓救災」這樣的言論完全是無中生有一派胡言，馬斯克這樣散布謠言才是真正的阻礙救災。
有意思的是，FEMA在自己的頁面上是這麽回應「FEMA扣押捐贈物資」傳言的：
「有關FEMA阻撓捐贈、阻擋車輛運送捐贈物資、以及扣押物資的傳言，經常在災難之後傳播。這些全部都是假訊息……FEMA不會設立車輛檢查站或者利用武裝警衛封鎖道路——這些是當地執法部門所為。」
也就是說……還真有政府部門攔路的事情，只是不是聯邦政府幹的？
有的時候你真的是得感慨美國人的心態是真的好，所謂持槍反抗暴政的口號喊得震天響，結果真碰到事兒了，你只能見到槍支用來打劫和仇恨犯罪。他們習慣政府無所作為甚至幫倒忙，所以早就認命了。
比如在田納西，一個網友在Facebook上線上求助，說她的侄子和父母被困在一個屋頂上，希望有人來救援。
但是救援終究沒有到來，照片裏的人最後都被洪水卷走，喪失了生命。
然而這位痛失親人的發帖人從頭到尾沒有抱怨救援問題，而是不停地訴諸信仰向上帝祈禱。在親人還活著的時候她祈禱上帝的救援，說「上帝早已知道結果」：
在親人死去的時候她又在贊美上帝，「上帝和我們一起哭泣」：
如果救災是上帝的工作，那去見上帝也就無所謂了？從這個例子裏，你就可以看出來美國人民忍耐和順從的美德了。這才是美國各級部門救災可以甩鍋拖延擺爛的底氣。
所以你看夏威夷大火過去一年多了，還有很多人流離失所找房困難，俄亥俄火車脫軌事件也過去一年多了，清理工作還沒完成，人家確實可以不著急。
但話說回來，著急也沒用，鬧事也沒用，反抗也沒用，國家機器又不是吃素的。你罵又罵不倒，打又打不過，要不還是向上帝祈禱吧，反正也沒差。
不過嘛，這次颶風災害的時間點還是非常微妙的，就在大選一個月之前，還剛好發生在北卡羅來納這樣的搖擺州，所以各方在這個時點都有了一些著急的理由。
由於受颶風影響最重的地區是郊區和鄉村，共和黨支持者的所在地，所以颶風帶來的破壞如果降低這些地區的投票率，那麽直接受損的就是共和黨的選情。
我們可以看到，在各州受災地區，2020年支持川普的選民要多於2020年支持拜登的選民：
在競爭激烈的搖擺州，任何投票率的變化的都是致命的。顯然，如果受災選民因為災情帶來的困難不能或者不願去投票，那麽民主黨將可以輕松獲勝。
為了應對災情帶來的政治影響，北卡羅來納州的共和黨議會馬上透過了法令放松了投票限制，為受災民眾的郵寄投票和異地投票提供方便。有意思的是，北卡羅來納之前加強投票限制，是為了壓制民主黨的選民，因為他們往往更缺少精力和時間去投票。回旋鏢這不就來了？
當然，另一方面講，這次災情也未必完全有利於民主黨。畢竟救災不力也是要影響投票選民們對民主黨政府的觀感，人們把受災的怨氣轉移到大選中，用選票懲罰民主黨也不是沒有可能。
所以這些天川普和很多共和黨人一直在傳播一種觀點，就是民主黨政府在有意地消極救災，為的就是打擊共和黨選民。而拜登政府的回應只能是我們一視同仁，該給的救濟都給了，沒有厚此薄彼。這些說法確實是沒有辦法證實或者證偽，只有天知道拜登政府的各級部門在救災的時候，有沒有任何政治考量。但是給這些共和黨選民集中地區的救援到底夠不夠，這個誰都看得清楚。
在前幾天的時候，有記者問拜登會不會繼續給受災地區資金，拜登幹脆地回復了一個「No」，說給的資源已經夠了。與此同時國土安全部部長也哭窮，說FEMA的資金已經快用光了，怕是撐不過颶風季節。
「拜登對受到海倫娜颶風影響的地區增加救災援助說NO，與此同時他和哈裏斯剛剛又援助了烏克蘭數十億，非法移民正在享受免費的食物、住房和教育……」
雖然拜登和國土安全部火速找補，說不要斷章取義，我們還是有錢還是要繼續救災的，但政府沒錢救災這件事已經深入人心，以至於各級政府部門都要專門打擊這一「謠言」。
川普這兩天就借著這事兒瘋狂攻擊拜登政府，說他們從FEMA挪用了幾億美元用於幫助非法移民，所以就沒錢給災民了。而政府的回應則是FEMA用於移民的帳戶和救災的帳戶是分開的，沒有挪用一說，救災的錢一分沒少。
不過，技術上講，當年老佛爺修頤和園的錢，和海軍的帳戶也是分開的。說到底，之所以大家會開始質疑救災資金被挪用，還是因為面對災情，這錢太不夠用了，這跟你帳戶到底是不是分開關系不大。
當然，對於可以無限印鈔的美國政府來說，字面意義上的缺錢是不存在的，雖然FEMA預算上的錢快花光了，但聯邦政府總還是會有應急資金加以補充。
但問題在於，即便賬面上的錢到位了，人力物力並不是從空氣中變出來的，救援物資和救災裝置的缺口並不能一夜之間部署到災區，損壞的基礎設施和房屋也不會點個滑鼠就被修復。如果將表面上的金額轉換為實際的救災能力，那聯邦政府顯然是捉襟見肘的。
所以聯邦政府的錢都花哪兒了呢？川普拿移民說事，也屬實有點挑軟柿子捏的意味。因為政府用於非法移民的錢，按照川普的說法，也就10億美元。美國政府這一年來最大的額外的經濟支出是什麽？是給以色列179億美元的援助。
而就在颶風災害來臨之前的9月26日，以色列表示自己又從美國爭取到了87億美元的援助。
「以色列稱已獲得87億美元援助」
對比一下，應對颶風海倫娜的聯邦援助金額，目前只有3440萬美元：
不過這種狀況正和很多人的意。比如共和黨大佬格雷厄姆就明確表示，相比於颶風海倫娜的災民，他覺得給以色列的錢更重要：
雖然一國政府的分配預算總是要照顧各個方面，不是說救災上要花錢對外就不能花錢，但格雷厄姆這樣明確把事情說出來而不被懲罰，就可以說明以色列人和美國受災群眾之間的高低貴賤了。
當然，客觀地說，給以色列花錢是比給美國國內花錢容易和順心的，因為這是不需要黨爭不需要附加政治考量的。如果大家真要去一個個探究為什麽聯邦政府的救災預算不夠用，大家可都不幹凈。
比如哈裏斯的競選團隊最近就在拉清單，掛出來那些當初投票反對FEMA資金的共和黨議員們：
你共和黨不是說FEMA沒錢救災嗎？那我們來看看到底是誰讓FEMA沒錢的。
當然民主黨提這個事兒就有點吃人血饅頭的意思了，因為這些共和黨議員並不是投票反對給FEMA錢，而是反對一個一攬子的聯邦政府撥款議案，涉及FEMA的只是其中之一。
如果這也算反對給FEMA錢，那你們民主黨當初也是投票反對了一個撥款議案，只是因為撥款議案裏面捆綁了共和黨提出的「要求選民證明美國公民身份才能註冊投票」的法案。
在一個任何大事小事都可以用於黨爭的國家，你能指望什麽呢？
所以我今天寫了那麽多災害發生之後的救災，我甚至完全沒提最重要的部份，就是對災害的預防。如何加強基礎設施，如何增加房屋的抗災能力，如何提前為災情做準備，如何提前疏散群眾……這對美國體制來說有點超綱了。這些事情在美國不是完全沒人做，但是沒什麽動力，而且還有政治風險。
在災害沒發生之前，預防措施總是不受歡迎的，總會讓人指責你過度預防浪費資源。比如歐巴馬政府為颶風珊迪做準備的時候，共和黨人就指責聯邦政府浪費資源，而且過度幹涉州的事務。
當然，指責不光來自於政客，也來自於選民。早有研究發現，選民只會獎勵救災花錢的政客，而不會支持在災害預防上花錢的人。早想一步是沒有意義的，真正早想三步的政客們會把錢花在讓災民對自己感恩戴德上，而不是從一開始就減少災民。
救災的錢為什麽總是不夠用，救災的能力總是不到位？因為最有效率最省錢的選項，也就是加強防災，在這個政治利益驅動的系統裏，優先級最低。
同樣的道理也適用於美國很多看似矛盾的地方，為什麽美國掌握著全世界的印鈔機，錢卻永遠不夠花，維持著全世界最龐大的軍力，人卻永遠不夠用，有著全世界最龐大的經濟，卻用不到國內的發展和安定……因為很多人和事的高低貴賤，和我們想象的不太一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