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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7年的夏天,知了在樹上叫得格外響亮, 像是要把所有的燥熱都傾瀉下來。我家的土坯房被曬得發燙 , 屋裏屋外一個溫度。我手裏緊緊攥著那張薄薄的紙 , 汗水浸濕了上面的字跡 ,卻怎麽也舍不得松開。那是我的希望,是我走出這片窮鄉僻壤的唯一機會——師範專科學校的錄取通知書。
我叫林嶼,名字是爺爺給起的,說是希望我像山間的樹林一樣,挺拔向上,不被風雨所困。可現實卻像這炎炎烈日,炙烤著我的希望。通知書上鮮紅的印章,像是在嘲笑我的天真。家裏窮得叮當響, 上個學期交學費 ,還是把家裏唯一一頭老母豬賣了才湊齊的。如今, 面對著這筆巨額的學費和生活費 ,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麽辦。
「娃啊,別看了,這學…咱們不上了…」 母親抹著眼角, 哽咽著說。父親坐在一旁 , 吧嗒吧嗒地抽著旱煙 ,煙霧繚繞中,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但那一聲聲沈重的嘆息 ,卻像巨石一樣壓在我的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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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何嘗不知道家裏的難處?可一想到要放棄這來之不易的機會,我的心就像被刀割一樣疼。我把自己關在房間裏, 不吃不喝 ,對著墻上的獎狀發呆。那是我多年來努力的證明,也是我唯一的驕傲。難道, 我真的要因為貧窮 ,而放棄我的夢想嗎?
「阿嶼, 你在家嗎?」 門外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 是阿雲 ,我的同班同學,也是我們村裏為數不多的幾個高中生之一。
阿雲的父親是村裏的會計
,家裏條件比我家好很多。阿雲性格活潑開朗, 成績也很好 ,我們一直是競爭對手,也是朋友。「阿嶼, 我聽說你考上師專了 ,恭喜你啊!」 阿雲走進房間, 看到我落魄的樣子 ,關切地問道,「你怎麽了?是不是遇到什麽困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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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強忍著淚水,搖了搖頭,不想把自己的窘迫告訴她。
「阿嶼
,我們是朋友, 有什麽事你就說吧 ,說不定我能幫上忙呢!」 阿雲真誠地看著我,她的眼睛清澈明亮,像山間的清泉,讓我不忍拒絕。我深吸一口氣
,終於鼓起勇氣,將我的困境告訴了她。阿雲聽完後,沈默了許久,眉頭微微皺起,像是在思考著什麽。「阿嶼,你別擔心, 我一定會幫你想辦法的!」 阿雲握著我的手 ,語氣堅定地說。她的手溫暖而有力, 像是黑夜中的一束光 ,照亮了我絕望的心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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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段時間, 阿雲經常來找我 , 跟我一起復習以前學過的知識 ,說是怕我去了師專跟不上課程。我知道,她是想讓我在精神上放松一些, 不要被眼前的困境壓垮。我從書本中汲取力量的同時 ,也默默祈禱著奇跡出現。
8月底,天氣依然悶熱, 知了的叫聲也變得急促起來 , 仿佛在催促著什麽。開學的日子越來越近 ,我的心也越來越沈重。我幾乎放棄了希望, 開始幫著父母幹農活 ,準備認命地做回一個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農民。
那天傍晚
,我正在田裏幫父親收割稻谷, 汗水浸透了衣裳。這時 ,阿雲急匆匆地跑來,臉上帶著一絲慌亂和興奮。「阿嶼
, 我爸說 ,信用社可以貸款上學,你趕緊回家準備一下, 我們明天就去鎮上!」 阿雲上氣不接下氣地說 ,額頭上還帶著汗珠。圖片來源於網路
我楞住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貸款上學?這可是我從來不敢想的事情。
「阿雲,你說的是真的嗎?可是…可是我家拿什麽抵押呢?」 我激動地問道,語氣中帶著一絲顫抖。
「這個你不用擔心
,我已經問過我爸了,只要有擔保人就行。我爸答應做你的擔保人,你就放心去吧!」 阿雲拍著我的肩膀,語氣堅定地說。我感動得說不出話來,只能緊緊地握著阿雲的手,千言萬語都化作了眼眶裏打轉的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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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
,我和阿雲就出發去了鎮上的信用社。一路上,我都在擔心貸款的事情會不會出現什麽變故。畢竟, 對於我家來說 ,這筆貸款無異於天文數位。到了信用社, 阿雲的父親已經在那裏等候。他熱情地接待了我們 ,並詳細地詢問了我的家庭情況和學習成績。最後,他語重心長地對我說:「孩子,好好學習, 將來做個有用的人 ,不要辜負了大家對你的期望。」
我用力地點了點頭,內心充滿了感激和責任。
然而
, 就在我們準備辦理貸款手續的時候 ,信用社的工作人員卻告訴我們,還需要提供家庭收入證明和貸款用途證明。圖片來源於網路
我頓時傻眼了
, 那個年代 ,農村家庭哪有什麽收入證明?至於貸款用途,雖然可以解釋為學費和生活費,但數額如此巨大,難免會引起懷疑。正當我和阿雲一籌莫展的時候,阿雲突然走到櫃台前,低聲地對工作人員說了些什麽。我看到她神情焦急, 手裏還比劃著什麽 ,似乎在極力解釋著什麽。
過了一會兒
, 阿雲回到我身邊 , 臉上帶著一絲疲憊 ,但眼神卻異常堅定。「阿嶼,我已經跟他們說清楚了,貸款的事情應該沒問題了。」 阿雲故作輕松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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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可是我們沒有那些證明材料啊…」 我疑惑地問道。
「沒事, 我已經跟他們解釋過了 , 就說…」 阿雲頓了頓 , 似乎有些難以啟齒 ,「就說…家裏最近遇到了一些困難,需要用錢…」
「什麽困難?」 我追問道。
阿雲咬了咬嘴唇
,眼神有些躲閃, 最後像是下定了決心 ,擡起頭看著我, 說:「就說…就說…前幾天刮大風 ,把家裏養的老黃牛給吹跑了…」圖片來源於網路
我楞住了
, 驚訝地看著阿雲 ,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我知道,阿雲家根本就沒有養牛,更別說被大風吹跑了。「阿雲,你…你怎麽能…」 我不知道該怎麽表達我此刻的心情, 是感動 ,是愧疚,還是擔憂。
「阿嶼
,你別說了,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麽。我相信 ,只要我們一起努力,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阿雲打斷了我的話,眼神中充滿了堅定和希望。看著阿雲堅定的眼神, 我什麽話也說不出來 , 只能緊緊地握住她的手 ,感受著她掌心的溫度。我知道,為了我,她已經付出了太多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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辦理完貸款手續, 走出信用社的大門 , 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靜。手裏拿著沈甸甸的錢 ,我感覺自己像是在做夢幻一樣。
「阿嶼,別擔心, 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阿雲看出我的不安 , 輕輕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柔聲安慰道。
我感激地望著她, 千言萬語都化作了一句:「阿雲 , 謝謝你 ,真的謝謝你!」
阿雲笑了笑, 沒有說話 , 只是輕輕地搖了搖頭 ,示意我什麽都不用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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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村裏
,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貸款的事情告訴了父母。起初, 他們並不相信 ,以為我在開玩笑。當我把手裏厚厚的一沓錢放到他們面前時,他們才終於相信了這一切都是真的。「孩子
,這…這可是一大筆錢啊!我們什麽時候才能還得起啊?」 母親看著桌上的錢, 激動得眼泛淚光 ,卻又忍不住擔憂起來。「媽
,您放心吧,這筆錢我會盡快還上的。等我畢業後, 找到工作 , 就能賺錢養家了!」 我握著母親的手 ,堅定地說。父親也走過來, 拍了拍我的肩膀 , 語重心長地說:「阿嶼 ,我們家雖然窮,但也不能欠別人的恩情。你一定要好好學習,將來出人頭地,報答所有幫助過我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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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用力地點了點頭,將父親的話牢牢地記在了心裏。
開學的日子終於到了,我背著簡單的行囊,在村口與父母和阿雲告別。
「阿嶼
,到了學校要好好照顧自己, 別舍不得花錢 , 吃不好穿不暖的…」 母親一邊幫我整理著衣領 ,一邊絮絮叨叨地叮囑著,生怕漏掉了什麽。「阿嶼,在學校要和同學好好相處, 遇到事情多想想 , 別沖動…」 父親也難得地多說了幾句話 ,語氣中充滿了不舍和關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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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嶼
, 我相信你 ,你一定行的!」 阿雲站在一旁,眼睛裏閃爍著淚光,卻依然笑著鼓勵我。我看著眼前這三個我最親愛的人, 心中充滿了感動和感激。我知道 , 為了我 ,他們付出了太多太多…
我轉過身
, 邁著沈重的步伐 , 一步一步地走向遠方。我知道 ,我所走的每一步,都承載著他們的希望和期盼…我暗暗下定決心, 一定要努力學習 , 不辜負所有愛我的人 ,更不能辜負阿雲的那句「我相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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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飛逝,轉眼間, 我從師專畢業 , 成為了一名光榮的人民教師。幾年間 ,我用每個月的薪資,一分一厘地償還著那筆助學貸款,也一點點地改善著家裏的生活。
我始終記得臨行前父親的話, 從未忘記是誰在我最需要幫助的時候拉了我一把。我時常寫信 , 告訴阿雲我的學習和生活 , 也向她以及她的家人匯報著還款的進度。阿雲每次的回信都很簡短 ,卻總能在我迷茫的時候給我鼓勵和力量。
工作幾年後
,我攢夠了積蓄, 終於在縣城買了一套屬於自己的房子 , 將父母接來一起住。搬進新家的那一天 ,我特意邀請了阿雲和她的家人來做客。「阿嶼
, 你出息了 , 我們都為你感到高興!」 阿雲的父親看著我 ,眼裏滿是欣慰。圖片來源於網路
「是啊
, 阿嶼 ,你終於實作了你的夢想,我們都很為你驕傲!」 阿雲的母親也笑著說道。只有阿雲
, 看著我 ,欲言又止, 眼神復雜 ,像是藏著千言萬語。飯後,我將阿雲叫到陽台上,遞給她一個紅包。
「阿雲, 這些年 , 我一直想好好謝謝你 ,謝謝你當年對我的幫助, 如果不是你 ,我可能……」 我哽咽了,不知道該如何表達我內心深處的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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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雲沒有接紅包
, 她輕輕地搖了搖頭 ,望著遠處的夕陽, 輕聲說道:「阿嶼 ,還記得你當年問我,為什麽要編造那個‘大風吹跑老黃牛的謊言嗎?」我點了點頭
, 這個問題一直埋藏在我心底 , 這麽多年 ,我始終沒有問出口。阿雲轉過身
, 看著我 ,眼角帶著一絲淚光, 輕聲說道:「因為…因為我喜歡你啊…我不想看著你放棄夢想 ,我想…我想幫你…」阿雲的話語
,如同一道閃電, 劃破了我記憶的長空 ,照亮了那些被塵封的往事。原來
, 那些年少時的陪伴 ,那些鼓勵的話語, 那些無私的幫助 ,都是因為愛啊…我的心裏湧起一股暖流,眼眶也濕潤了。
「阿雲,我…」 我想說些什麽,卻發現任何語言都顯得蒼白無力。
阿雲笑了笑,輕輕地擦去眼角的淚水,說道:「都過去了, 現在你過得好 ,就夠了…」
夕陽西下, 將我們的身影拉得很長很長。我知道 , 有些感情 ,即使沒有說出口,也會永遠珍藏在彼此的心底。
就像那年夏天,我們一起走過的青蔥歲月,就像那句承諾,我會用一生去守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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