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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韓愛情片另類神作:愛情縱使真是一碗泡面

2024-03-17電影

一直覺得春天才是真正可以使人內傷的季節,給你無限生機,又給你寓於生機中的死滅。

「假若他日相逢,我將何以賀你?」以眼淚,以沈默。這是貝倫的詩句。一個最風流俊美的詩人寫下的情殤,這樣的人,這樣的慘烈,所以大概也就能理解為什麽這首When We Two Parted,中文會被譯作「春逝」。大概在中國人的眼中,「春逝」的意象總是含恨的,足夠美,足具希望,又提供了足夠的短促供人留戀,肥美的花屍下,不知道幾多春日的懸案。2001年,在中國以電影【八月照相館】聞名的導演許秦豪,拍攝了一部名為【春逝】的電影,憑其獲得了第14屆東京國際電影節主競賽單元最佳藝術貢獻獎。這是一部一次次將我擊昏,使我途中睡著,但仍然使我不思悔改地想要提起它的電影。

它有看似無為的平淡,但又在悄然地用力,以在一種無可奈何之中使人寬慰,它看似是在為愛情祛魅,但恰恰是在對愛情的某種程度的否定上,實作著對愛情中的人的承認和肯定。

必須聲明,它或許並不是一部足夠有趣的電影,但它一定是一根刺,紮進了淺層的皮肉中,無數種角度都無法開啟痛感,你可以照常入眠,照常生活,但有某一刻,你就知道它還在你的肉裏。你沒法透過復習去避免那個角度,它太精密了,一次次內省,對肉眼難見的創口,根本失效。

【春逝】講了一段看似很懸疑的愛情,看上去沒什麽理由發生,沒什麽理由結束,中間讓人覺得鯁住和不安的,是它的速度。就像分手時,尚優問恩素,愛情怎麽可以去得這麽快?

電台主播恩素和錄音師尚優因為工作而相遇,到自然環境中錄制聲音素材,在兩個適齡的,光是靠臉蛋就可以被準入愛情敘事的男女,當天竹林在風吹動下搖晃的沙沙聲,自然地成了催情之物,因為相遇時伴奏太美而發生的愛情,普天之下不知道有多少。在酒吧,在書店,在旅行中,在地鐵上走入了一種美妙的敘事,那只是開始,然後呢?

尚優會在喝醉了酒之後,打車三個小時到恩素的家。尚優會想要帶恩素見父母,而恩素的反應是,我不會做泡菜。言下之意,是我不是適合結婚的物件,或者我不想再進入婚姻。而尚優不明白這一層含義,他回答了最淺層的意思,我可以做。

自尚優提出帶恩素見父母之後,恩素就有些反常,她開始莫名其妙地向尚優發火。沒過多久,兩個人分手了。

一遍又一遍,試圖找到那些讓兩個人分手瞬間,還是曖昧不明。甜蜜的時候像迷夢,分手的時候也沒有渲染得撕心裂肺,沒有誤解、沒有家族仇恨、沒有第三者,好的壞的都淡得人笑不出也哭不出。這種愛情片,充斥著生離死別和甜虐的愛情型別作品裏,像一個冷冷的笑話,只會讓人無話可說。

然而生活本身並不似電影那般明朗,電影中,導演、編劇和觀眾之間有一個契約,你可以相信,創作者讓你看到的或是明場或是暗場的影像,幾乎就是他要你知道的全部。主題集中、有明確敘事的電影不能夠像人一樣,向彼此有意無意地隱瞞太多,否則就會使它的表達失效,變得難以傳達。相比之下,在生活裏,人和人的交往並不是一個講故事式的狀態,人們之間的內心很難流通,無法像電影-觀眾一般形成傳達-解讀的關系。我們也沒法像在電影剪輯工程一樣,逐幀停留,看清那一單位下事件的面孔。

因而在事物流逝後,再去尋找原因會是多麽枯燥無味?當愛情結束時,我們就成了別人,就成了像我這樣易於昏睡的觀眾,如果你想要找原因,就會一次次的打盹,直到精疲力竭你也找不到,直到下一段戀情將它們覆蓋。於是【春逝】是迷宮,如果你直接尋找答案和出口,準保會一次次迷失,不得其法,如果你知曉它是關於什麽的迷宮,看到它的地圖,知道它出的題目究竟是什麽,才有可能迅速找到路線。所以面對【春逝】這樣一部看似講了愛情莫名其妙消散的故事,我們要問的是愛情是如何逝去的麽?這無疑是一個最顯然的題目。

但你可能發現,對於這部電影,這樣的提問會偏離。與其問「春天」為何逝去,不如問春天為何發生,四季輪替是自然規律,而恩素和尚優的愛情,也是一種必然,寒時取暖,如果取到一個地步就另覓安慰。

在恩素的人設中,剛剛離婚這一點很關鍵,她註定是一個帶著自己所有的過往砸向對方的戀人,要求戀人填補你的心傷,要求在這段關系中彌補她不曾得到的情感,配合你的需求,配合她所覺得安全和舒服的方式。

恩素的真正需求,從她對另一個男人的傾向就能看出來,那個音樂評論家是她電台采訪的一個物件,這是電影中導演向我們第一次展示恩素和除了尚優以外的男人是如何相處的,經過對比,我們才發現恩素在男人面前的行為模式——無時不刻是一個捕獵的狀態。她會輕松地和對方調笑,散發魅力,然後說一些莫名其妙的「廢話」。在同樣的地方,她對著不同的男人,說出了同樣的台詞,你知道怎樣用滅火器嗎?像是一句簡易而快速的測試,曾經,面對同樣的試探,尚優不明所以,如今,那個男人說,我懂得怎麽讓你開心。

只是開心,沒有其他,恩素目前需要的正是這個,因此也自然傾斜向這樣一個物件。

恩素成為了自然而然應該被厭惡的女人,她席卷著尚優,無論是開始還是結束。而尚優似乎是最無辜的那一個。但真的是這樣嗎?尚優其實也是帶著全部的過往奔襲向恩素的人,只不過那過往並不是他的自身經歷,而是家人的影響,影片對於支線事件給了不少筆墨,尚優的奶奶用余生等待著已經去世的爺爺,尚優從父親口中得知爺爺曾經如何寵愛奶奶,但最終還是出軌了第三者,他也註定要帶著對愛情的困惑和向往砸向已經無法負重的恩素。

有人推薦失戀電影時會提到【春逝】,多是以一種透過把愛情拉下神壇,就可以讓自己不再保有期望,從而不再受傷的姿態。但【春逝】不是否定愛情,也不否定戀愛中的人,而恰恰是肯定人的各自缺憾,肯定了這一點,其實反而是對愛情的態度的一種平胡和公平。像是尚優和恩素,他們都帶著過往的破碎和陰影砸向彼此,只是不巧兩個人所希冀的事物不同,因此只能分道揚鑣。影片很有意思的一點是,他們相處過程中有過那麽多美妙的錄音,雖然兩個人可以那樣傾聽大自然的聲音,卻無法觸及對方的心聲。他們將自身放逐到大自然中,迷失在渾然天成的美感裏,像聽憑塞壬的歌聲引誘自己,向彼此觸礁,這種對比是多麽殘酷,分食耳機的一對男女,開啟了聲音的通道,但恰恰向彼此封閉了心聲的聆聽,無法溝通,無法達成真實的連結。

但導演的態度總體上還是那麽不偏不倚,盡管它是一個仿佛將愛情拉下了神壇的故事,它還是把愛情的發生和進行拍得那樣美,竹林,溪水,午夜三小時的計程車,粉色的沙發和嫩綠色的衣衫,所以逝去時沒有那麽傷懷,可以讓人在分別後仍然肯定過去的美好,不因它的短促和崩壞就受到否定。

甚至,【春逝】並不譴責恩素,它承認恩素行為的正當性,它也不向尚優傾斜,這是一種平胡,它溫柔地肯定著,哪怕人因為一時的孤寂而投身關系,至少也該承認自己孤獨時就是需要那樣。哪怕受到了傷害,但仍然不因為不甘而否定自己對對方的感情。

故事後半段,尚優再一次找到恩素,想要開車送她,恩素卻開著自己的新車離開,尚優尾隨其後,看到了恩素和音樂評論家會面的一幕,帶著幼稚的報復心理在她的車上留下了一道劃痕。

但再往後。

朋友勸分手的尚優時說,「想象一下她已經變成了老太婆,一頭白發,滿臉皺紋,不再漂亮,這樣想會幫助你忘記她。」

尚優卻說,「不過這樣想覺得她很可憐,只會令我更想念她。」

這個時候,我們發現,最終尚優為他付出的感情還是劃下了一個肯定的手勢。

恩素離過婚,影片中呈現的,雖然有離婚給她帶來的陰影與退避,但也很清晰地在表明,她已懂得如何取悅自己,她熟練地尋找盛放寂寞的容器,可以對人呼之則來,揮之即去,當她又一次向尚優招手時,尚優拒絕了她,她反而很輕松很欣慰。也許這正是她發現,尚優的確成長了,他懂得為自己考慮。

導演在接受訪談時,談及飾演尚優的演員劉智泰,說他開拍時還是個大男孩,幾個月影片拍攝結束時已經非常具有男性風範,演員本身也從角色身上學習到了很多東西,今後的人生也可能會因為這部電影發生很多變化。

大概演員演繹情節,也如同閱讀、觀影,總會長成自身的一部份,作家歌德一生都在以自身經歷寫成詩篇、小說,為自己人生中那些傷感的片段斷念,能夠書寫就是一種承認,承認,而非否定,就是一種吸收和接納。

尚優曾經問恩素,你當我是你的泡面嗎?

有些愛情一開始就是以泡面的形式存在的,可能以後會變成別的,也許是日久腌制而成的泡菜,但是無論結果如何,都不必否認它的美味。

【本期話題】:你認為愛情的終點是什麽?歡迎在評論區留言。

本文作者簡介

何聊生。畢業於中央戲劇學院。

為人不得不痛,不寫不快。

上官文露讀書會簽約作家,曾發表多篇書評、影評。

原創小說作品:短篇小說【甲醛男女】【世界這麽大,跟你有雞毛關系】【三只眼保安】【五金人】【程金發夜行記】【吳王氏的假期】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