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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映丨【墜落的審判】導演:電影的任務是接近復雜的生活

2024-03-26電影

3月24日,電影【墜落的審判】在北京大學舉辦中國首映禮。導演茹斯汀·泰瑞耶出席映後交流,並同北京大學學者戴錦華、董強共話片中的女性視角。該片在去年坎城電影節放映期間,便受到了來自世界各地媒體和觀眾的一致好評,此後更狂攬全球280項大獎及提名,榮獲第76屆坎城金棕櫚最佳影片、第96屆奧斯卡最佳原創劇本獎。將於3月29日公映的【墜落的審判】,也是繼2018年是枝裕和導演的【小偷家族】後,暌違6年再度來到中國內地的金棕櫚影片。

【墜落的審判】海報

【墜落的審判】講述了珊卓·惠勒飾演的作家被指控謀殺了她的丈夫——電影開頭,丈夫離奇墜樓而亡,倒在茫茫白雪之中,將懸而未決的謎題留給震驚之中的妻兒。然而,由於此前關系不和的傳聞,妻子變成了本案最大的嫌疑人;失明的兒子也被牽連進父母的婚姻糾葛,成為案件唯一的證人。在漫長的審訊之中,在一次次尖銳地盤問之下,許多塵封在記憶深處的婚姻往事成為解謎的關鍵資訊。夫妻間長期缺乏溝通、不同的生活方式和性格差異成為了矛盾爆發的導火索,積累已久的情緒與不滿指向了不可挽回的悲慘結局……或許恰如片中的辯護律師所說,「她唯一的罪過,是在她丈夫失敗的領域太過成功。」

作為坎城影史上第三位摘得金棕櫚的女性導演,茹斯汀·泰瑞耶在首映現場表示,這是自己第一次來到中國,「我非常好奇中國的觀眾會怎麽理解這部影片。」談及自己看待家庭與婚姻的態度,導演表示每一代人都有著自己對家庭、對生活的想象。「希望我們大家不要被動地去接受這個社會的慣常,而是要去思考,重新定義自己對生活的態度和組織自己生活的結構。」

【墜落的審判】導演茹斯汀·泰瑞耶

「這是我期待的女性電影」

導演茹斯汀·泰瑞耶同時也是該片的編劇之一,她介紹說創作緣起是自己十歲的女兒,「在劇本創作時很重要的一個瞬間是我想到了女兒,她對家庭的生活真相是怎麽看待的?當然,我的家庭生活和電影劇情是完全不同的故事,我也從沒有想過要去殺死她的爸爸(笑)。至於故事的由頭,丈夫從閣樓墜落地面,靈感來自我的看美劇【廣告狂人】的片頭動畫。這個場景一直縈繞在我的腦海當中,我想以這個意象為源頭構建這部電影。」

「這部電影的敘事看似復雜,其實又非常簡單,我主要的目的就是去深入這對夫婦生活當中的矛盾,進而去理解他們。一具身體在真實空間當中墜落了,同時這個家庭也在分崩離析,像墜落的身體一樣走向了消解和崩離。」茹斯汀·泰瑞耶說。

映後對談

映後對談環節,北京大學電影與文化研究中心主任戴錦華教授表示電影非常迷人。「這是我心目中的女性電影,是我會期待並且認同的女性電影。【墜落的審判】向我們證實了電影的公共性依然存在,現實主義仍然是可能的。」「電影充滿了懸念性,但又完全看不到人工營造的痕跡,電影就這樣在自然而然的發生、推進。隨著很多根本不可預期的狀態或者因素浮現出來,又把劇情一步步推向始料未及的方向。」

中法文化比較研究專家董強教授用「真實、深刻」來表達自己的觀影感受。他認為片名中的「審判」與「墜落」是切入電影文化意涵的兩個關鍵詞。「‘anatomie’在中文譯名中被譯作‘審判’,在英文、法文中它本意是‘剖析’。而‘chute’意為‘跌倒’,片名譯作‘墜落’。‘墜落’在西方文學中是非常傳統的意象。文藝復興時期的法國思想家蒙田,曾就自己跌落馬背,去探索自身的存在感。存在主義詩人亨利·米修摔了一跤,也從中去思考社會轉型與個人際遇間的關系。這部電影就一個家庭在往下走時,夫妻關系以及親子關系間的種種問題,展開了‘外科手術’般的剖析。」

【墜落的審判】劇照

茹斯汀·泰瑞耶表示電影最重要的任務是拷問夫妻間共同生活的方式和意義。「確實,我們在片中看到了女主珊卓是一個很有力量的女性。同時,她也因為自己的強勢而被攻擊、被質疑。片中這對夫妻間的性別結構並不常見,這也導致了他們之間很多矛盾的產生。我想要做出改變和顛覆一些傳統電影中慣常的夫妻關系形態。」

就此戴錦華表示自己作為一名女性主義者,並不覺得片中的男性女性角色有完全的倒置。「千百年來,社會鼓勵女人在傳統妻子的位置上,做家務,承認自己在事業上不如伴侶,追求自己的事業會陷入深深的負疚和社會的責難,而女性所有的忍辱負重都會被贊美和歌頌。在這部電影中,我們看到了丈夫被放置在了傳統意義上妻子的位置上會發生什麽,這是特別引人思考的。我認為這是女性導演的視角,才會如此真實、準確,隱忍、精致地表達出來。」

「真相是觀眾關註的問題,電影的任務是呈現生活的復雜性」

【墜落的審判】中丈夫的突然墜亡,以及事發後種種證據指向妻子在婚姻當中曾有過的暴力行為,讓女主角珊卓在法庭審判中一度陷入被動,夫妻間的生活點滴被作為呈堂證供被一一揭示。戴錦華認為片中的庭審橋段,是在滿足一種眾人「窺視欲」下的狂歡。而在終審階段,兒子丹尼爾的供詞,成為母親得以無罪釋放的關鍵因素。

就此,茹斯汀·泰瑞耶表示電影中並沒有明確的閃回鏡頭,「在這個場景中(指兒子當庭提供證據)兒子開始真正幫助自己的母親,他成了一名真正的行動者。我展現的重點並不是兒子在編造故事,還是他真實的記憶。最重要的是在這個瞬間,我們會看到丹尼爾真正長大了,他進入了成人的世界,在用自己的語言去行動,去左右整個事件的發展。」

【墜落的審判】劇照

在茹斯汀·泰瑞耶看來,真相是觀眾關心的問題,卻並不是女主角走上法庭的目的。「當然所有人都非常迷戀這個故事的真相到底是什麽,珊卓到底有沒有殺死她的丈夫?法庭要做的事情是不斷地接近真相。在這個過程中,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敘事,在各方對事件的回憶中不斷地接近真相,不僅是案件的真相,也是夫妻生活本身的真相。」

「在我看來,電影的任務是接近復雜的生活,呈現生活的復雜性。從某種角度來說,電影是一條簡短的推特、微博的反面,導演的任務則是深入到粗糙的、野蠻的,甚至是有些骯臟的生活當中去。片中的兒子丹尼爾承受了不可忍受的壓力,他家庭的私人生活被曝光在公眾面前,被人橫加評判,這對他來說是完全不公平的。從被告女主角的角度來看,她在法庭上審視的也不只是案件本身,也是她的生活方式,她的生活態度。她從自己的辯白當中生發出作為女性的主體性,電影也是在這兩種視點當中不斷地搖擺,一個來自社會的目光,對她指指點點,另一個則來自女主角珊卓本身的證詞,她透過她的證詞讓社會去相信她是怎樣的一個人,她是一個值得被相信的人。這部電影在這兩種復雜的,甚至對立的觀點當中去搖擺,而這恰恰就是生活本身的復雜性。」茹斯汀·泰瑞耶說。

茹斯汀·泰瑞耶認為整部電影是基於以女性主角為中心來構建的,「片中女主角珊卓就是一位作家,這裏面有很多關於她的描述也是她如何看待這個世界,她對這個世界的理解,她投向這個世界的目光。我想一個男性創作者很難去抒寫這樣的人物,而我的女性導演身份對於創作這部電影,並揭示其中的女性主義意涵則更為自然。在當下的電影工業當中,或者說在現存電影表達中,這種非常女性主義的議題並不多見。作為一名女性導演,以及片中女主本身也是一位作家、創作者的身份對於這部電影的創作是非常重要的。」

電影中夫妻分別是法國人和德國人,在家庭生活中他們通常用英語交流。在導演看來,語言也是這部電影的核心問題之一。「英語不但給他們創造了中立的空間,同時當他們用英語交流,也是一種過濾的體系。我們知道這對夫妻在討論問題和爭執的時候,有時候常常會詞不達意,這造成了他們間交流的障礙。同時,語言也是我們探尋真相的過程中的一道屏障,像是一個過濾裝置,在她和真實之間制造了一重屏障。」

【墜落的審判】劇照

「珊卓是在用近乎拍紀錄片的方式表演」

在媒體群訪環節,針對茹斯汀·泰瑞耶之前介紹說在電影公映後,「法國很多觀眾認為女主人公是無辜的,但是在美國很多人則認為她是有罪的。人們在這個問題上一點都不中庸,每個人都有自己非常強烈和明晰的立場。」澎湃新聞記者提問,法國和美國電影市場代表著不同的電影文化,這是否同兩個地域的觀眾過往對電影型別的接受面與偏好相關?

「不同的國家和地區的觀眾當然有不同的電影口味,但更重要的是在不同的社會中有不同的關於道德、關於文化的準則,特別是對於女性有很多不同的評判標準,這可能是人們意見分歧如此之大的主要原因。同時還有一個因素是代際關系,舉個例子,我的母親已經70歲了,她還有一些同齡的女性友人在看過電影後都表示大為震驚,有人說我年輕的時候也想過上這樣一種自由的生活,有平等的夫妻關系,但我不敢做出像珊卓這樣的選擇。同時,我也關註到越來越多的年輕人不想再重復之前世代人們的生活方式,在法國,年輕的男女會思考雙方到底要不要居住在一起,要不要真正去組建一個家庭。其實我們如何審視她,實際上也是對自身生活的一種反省。」茹斯汀·泰瑞耶答道。

【墜落的審判】劇照

對於為何選定珊卓·惠勒出演片中女主,茹斯汀·泰瑞耶表示珊卓過往的演員表演風格深深地打動了自己。「她的表演非常自然,一方面她好像是在表演,另一方面又沒有在演的痕跡,好像是在真實的生活。對於這部有些懸疑色彩的影片而言,演員的表演通常會比較誇張,但珊卓完全沒有這種誇張的表演,而是加入了一些非常有現代感的表達,用一種近乎是在拍紀錄片的方式在演繹這個具有型別元素的故事。我之所以把片中女主角的名字定為珊卓,也是希望演員把自己生活的一部份保存在這部電影中。其實在拍攝的時候,我就有這種感覺,珊卓已經把自己的一部份留在了電影當中。」

談及當下電影行業對於女性導演身份和女性角色的刻板印象有沒有發生改變,茹斯汀·泰瑞耶表示自己已經45歲了,「在最近的五年當中,電影行業確實發生了一些系統性的改變。在我剛進入這個行業的時候,性別還不成為一個議題,但它現在已經是非常重要的議題了。可能從前女性在這個行業中只是男性靈感的來源。現在我們也希望有來自女性的目光去審視男性、審視女性、審視所有的人、審視生活、審視這個世界。這幾年出現了很多關註女性的電影,不只是女性導演在拍,很多男導演也在拍。我很難概括這些電影總體的特征,但我們要關註到電影的多樣性,而且最重要的女性問題可能並不只是關乎女性的,同樣也關涉到男性。比如說美國導演格蕾塔·葛韋格執導的【芭比】同【墜落的審判】在形式上完全不同,我也覺得拍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