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演胡玫18年磨一劍的新作【紅樓夢之金玉良緣】自上映以來爭議不斷,據貓眼專業版數據顯示,截至8月27日,影片上映12天,票房僅超過538萬,可以說是慘淡至極。影片詳情頁的海報也悄悄換成了寶黛二人背影,上書八個大字「爭議之作,眼見為實」,怎麽看怎麽像片方對票房和口碑的徒勞掙紮,無端惹人發笑。
根據導演的采訪,用「金玉良緣」作為電影名字是一個反諷的手法,正是為了說明金玉良緣是不合理的、是錯誤的、是應該批判的。看完影片眾角色的表現,不少觀眾表示「裂開」——從選角到宣推,從人物到情節,不合理的又豈止是電影名字呢?
觀眾被迫降低審美標準
2006年,陳曉旭在北大演講時說的一番話,似乎早已預言了今天的紅樓翻拍鬧劇——「我聽說還要翻拍【紅樓夢】,要重點渲染寶黛釵三人愛情主線,因為觀眾喜歡看。其實我認為不是的。這完全是降低了觀眾的審美標準,而且是對觀眾智慧的侮辱。是他們(電影主創)在誤導觀眾,觀眾同時也會給他們反饋錯誤的資訊,讓他們產生一種錯覺。惡性迴圈。」
87版【紅樓夢】珠玉在前,【紅樓夢之金玉良緣】最為人詬病的,就是黛玉一角的飾演者形象,與原著相去甚遠。
不是觀眾文學素養不夠,而是導演迫使觀眾看醜東西,降低了觀眾的審美享受。這裏所謂的「醜」,指演員外形條件與書中角色形象的貼合度、言行舉止與書中人物身份的吻合度,絕對沒有攻擊演員外貌的意思。先看原著對黛玉形象的描寫——
「兩彎似蹙非蹙罥煙眉,一雙似泣非泣含露目,態生兩靨之愁,嬌襲一身一病。淚光點點,嬌喘微微。閑靜時如姣花照水,行動處似弱柳扶風。心較比幹多一竅,病如西子勝三分。」(第三回)
曹雪芹在【紅樓夢】中自創了一個神瑛侍者的神話。神瑛侍者與絳珠仙草構成故事的主體。兩者是「施露」與「還淚」的關系,投射到凡間就是賈寶玉與林黛玉的纏綿與糾葛,奠定了「木石前盟」的情感基礎。
林黛玉前世作為九重天上太虛幻境裏的一顆絳珠仙草,任何容貌和衣著都無法體現她的美麗,因此曹雪芹重點描述了黛玉超凡脫俗的氣質,而對服飾和容貌做了留白,留給讀者大量想象空間。這也對飾演黛玉的演員,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87版【紅樓夢】裏,陳曉旭一只手伸出簾子,一挪步一擡頭一亮相,林黛玉的形象就立住了。導演王扶林曾說:「陳曉旭也有缺點,她不夠漂亮。但我寧可要這個氣質。」反觀此次電影中飾演黛玉的演員,膠原蛋白滿滿,五官風格偏稚氣可愛,與弱柳扶風、氣質絕塵的林妹妹實在不沾邊兒。導演胡玫竟然還在采訪中說,讓這麽愛笑的演員,演天天哭哭啼啼的林妹妹,覺得特別對不起她……兩者相較,高下立見。
「莫失莫忘,仙壽恒昌」「不離不棄,芳齡永繼」,一句金玉良緣,造成了寶黛釵三人的愛情悲劇,而導演和演員的審美降級,造成了「紅樓迷」們的觀影體驗悲劇。
角色不合理的「降智」言行
讓觀眾感到被冒犯的,除了審美,還有智商。
魯迅先生對【紅樓夢】有一段著名的評價:「……至於說到【紅樓夢】的價值,可是在中國的小說中實在是不可多得的。其要點在敢於如實描寫,並無諱飾,和從前的小說敘好人完全是好,壞人完全是壞的,大不相同,所以其中所敘的人物,都是真的人物。總之自有【紅樓夢】出來以後,傳統的思想和寫法都打破了——它那文章的旖旎和纏綿,倒是還在其次的事。」
作為中國古代小說藝術的一座高峰,徹底打破中國古代小說傳統寫作套路,讓好人不一味的好,壞人不一味的壞,絕對是【紅樓夢】最偉大的價值之一。電影【紅樓夢之金玉良緣】連這一點都沒有解讀到,直接演成「全員惡人」。
薛姨媽張口就陰陽林黛玉是個「美人燈」,早晚掛在賈府門上;賈環一個正經主子,偷吃雞腿被管廚房的下人追著罵;賈母、王熙鳳也成了徹頭徹尾的反面人物,支持「金玉良緣」,算計侵吞林家家產……
不是不允許影視劇作品對原著進行改編,但至少改編要邏輯自洽,能夠自圓其說。87版【紅樓夢】也有很多增添劇情,「探春遠嫁,眾人送親」就是極其成功的一段。南安太妃端坐正中,一臉笑意;其余人皆面有哀傷之色。賈母陪在太妃身側強撐笑意,趙姨娘萬分難舍,不顧禮法踉蹌上前幾步,眼含熱淚只喚「姑娘」,王熙鳳雖及時伸手制止趙姨娘的不合禮行為,卻也一臉沈重。一張群像圖,各人動作神情各有不同,皆符合角色身份。平日裏尖酸刻薄、愚蠢愚昧的趙姨娘,也在這場戲裏展現出人物另一面,有了一個豐滿立體的形象。
反觀【紅樓夢之金玉良緣】,讓王熙鳳和賈母成為惡人形象,實在說不通。紅學研究浩如煙海,「賈吞林財」的確是少部份人士的觀點,至於有幾分可信可考,暫且不提,只說由賈母、王熙鳳這兩個角色來實施這場陰謀,就一萬個不合理。
第五十二回裏,鳳姐兒和賈母王夫人商議,天又短又冷,尤其怕林妹妹禁不住風吹,不如讓姑娘們單在園子裏吃飯。賈母很是支持。薛姨媽、李嬸、尤氏也都稱贊鳳姐:「別人不過是禮上面子情兒,實在他是真疼小叔子小姑子。」
王熙鳳對這些弟弟妹妹真心照顧有加,特別是對林黛玉。在原著的多個章節,都體現出賈母和王熙鳳對「木石前盟」的支持。
第二十五回,鳳姐調侃黛玉的話在各類二創視訊裏廣為傳頌:「你既吃了我們家的茶,怎麽還不與我們家作媳婦?」她指著寶玉對黛玉說:「你瞧瞧,人物兒、門第配不上,根基配不上,家私配不上?那一點還玷辱了誰呢?」
第五十五回,王熙鳳和平兒一起計算賈府未來幾年的重大花銷,完全將寶玉、黛玉的婚事放在一起計算了:「……鳳姐兒笑道:‘我也慮到這裏,倒也夠了:寶玉和林妹妹,他兩個一娶一嫁,可以使不著官中的錢,老太太自有梯己拿出來。」說明在王熙鳳看來,賈寶玉和林黛玉的婚事是板上釘釘的事,賈母也是認定了的。
到了原著第五十七回「慧紫鵑情辭試忙玉」,寶玉要死要活鬧了一大場,寶黛的愛情已經基本公開。親歷了這件事的人,絕不敢冒著可能讓寶玉發癡死去的風險,拆散寶黛、撮合「金玉良緣」。
如此疼愛、喜歡林黛玉的兩個人,怎麽就突然換了一副嘴臉?莫名其妙,為惡而惡。
其他角色也是槽點滿滿,經常出現與人物形象不符、根本立不住腳的行為舉止,吐槽起來能說三天三夜。
戲外,這部電影的宣發和戲裏一樣熱鬧,精彩,荒唐。演員對角色不敬畏,導演對觀眾大破防,在社交平台吵得有來有往。一個專做【紅樓夢】解讀賞析的公眾號,自電影開播以來,幾乎一天一怒更,痛斥電影種種問題。B站、抖音、小紅書等平台,針對【紅樓夢】的各類視訊內容數量激增,順帶又給了87版、10版、小戲骨版紅樓夢幻一波熱度。
導演胡玫曾在之前的采訪中表示,不擔心翻拍【紅樓夢】會引發爭議,因為她當初創作電影的動力本就是希望【紅樓夢】能夠再次回到現實的熱點話題中來,重新引起大家的關註,尤其是希望能讓更多年輕人在看過電影後能回去重新閱讀原著,去感受古典名著的魅力。從某種角度上,恭喜胡玫導演,她確實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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