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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人歌,就這?

2024-09-21電影

國產劇曾經的現實主義,是以現實主義題材粉飾現實,如今有所進步,開始直面現實,但遠遠沒有邁出現實主義題材這個檻兒。

現實主義題材並不等於現實主義。

沒有批判,沒有思考,只是刻意煽情和引導,失去了現實主義真正的力度和銳度,就成為偽現實主義、投機主義。

大家都各有痛處。如果有一天,文藝作品把這些痛真真切切地擺出來,戳痛了我們,還為我們發聲,代表我們去和那些讓我們痛的東西做鬥爭。

那才是真正拍給我們看的,觀眾拍手叫好的凡人之歌。

作者 | 憤怒的小毛毛

編輯|小白

排版 | 板牙

本文圖片來自網路

1991年,李宗盛用滄桑的嗓音在【凡人歌】裏唱道:「你我皆凡人,生在人世間。終日奔波苦,一刻不得閑……」

憑借簡單質樸的語言、宛轉悠揚的旋律、富有共鳴的話題,【凡人歌】一下子就能把廣大普通聽眾的耳朵抓住,成為經典而流傳至今。

2024年,熱播電視劇【凡人歌】同樣借助「凡人」的話題出圈,以「北漂」為故事背景,企圖描繪出新一代北漂中青年的人生軌跡。

或許是國產劇經常被觀眾詬病不夠現實主義,【凡人歌】的制作班底想盡辦法往現實方向靠攏,並從中填滿了更真實的細節。

諸如「職場上要不要內卷」「女人能不能只做家庭主婦」「中年失業應該怎麽辦」「北漂生活是要享受生活還是努力向上」等話題直指社會現狀,高居輿論場討論熱度不下。

熱鬧之余,甚至還遭到一定的輿論反噬,有觀眾指責該劇過於「真實和殘忍」,讓人「破了大防」。

但冷靜思考,我們不禁要問——

【凡人歌】真的是現實主義題材劇嗎?

它是拍給誰看的?

不得不承認,和一些粉飾現實的國產當代都市劇相比,【凡人歌】確實直面現實生活中北漂職場打工人的困境。

除了上面提到的話題,還有如「公司過度加班不給加班費」「職場性騷擾」「房價、車價、墓地價貴」等問題。

這些每天都在北京或者說國內一二線城市上演的真實細節,被【凡人歌】幾乎毫無保留地搬上了熒屏。

這料給得夠足。

但故事的真實感不僅來源於細節,也來源於整體的設定脈絡。

全劇選取了三對男女關系,他們彼此之間獨立生活,又互相沾親帶故,經常往來。

那偉(王驍飾)和沈琳(殷桃飾)這一對應該算是全劇中「階層」最高的一對,也最具代表性。

那偉是某公司元老級的高管,沈琳是全職主婦,兩人的生活雖然也面臨壓力,但咬咬牙,五十萬的寶馬汽車還是能夠做到說換就換。

天不遂人願,那偉和沈琳又經歷了大廠失業、求職再失業、創業失敗崩潰的過程。

光看這一點,著實一個慘字了得,它無限逼近於當前經濟寒冬之下血淋淋的現實。

結果是什麽呢?

沈琳幹不下去月嫂的活,就跑到燕郊賣起了鹵貨,經歷了友商的刁難後,又不打不相識,和賣熏雞的老金成為好友。

那偉被最佳化之後辦起了行銷工作室,款項一出現問題,他就崩潰不已,轉而註冊了外賣騎手,還把寶馬車賣掉,空閑時間幫著沈琳一起賣鹵貨,經歷了外賣騎手、小攤販都會遇到的笑和淚、苦情和溫暖。

在最終夫妻倆勤勤懇懇,在通州開起了鹵貨店,迎來了火紅的生活。

講述了小人物的艱難和奮鬥嗎?

講述了。

真實嗎?我們能感動嗎?

未必。

編劇想要講述一個白領中產遭遇人生劇變,跌落到小市民階層,但仍然努力奮鬥的故事,這樣的敘事邏輯類似於【逆行人生】。

但很顯然,【凡人歌】犯了和【逆行人生】一樣的錯誤——

過於「浪漫化」階層的跌落。

不要以為觀眾就是想看有錢人變成窮人後努力奮鬥的過程,看完就能從中獲得啟發:他們都這麽努力了,我們更是要加油拼搏呀。

現在的觀眾早就不是以前那一批看到一點階級隕落、觸及到一點現實殘酷就拍手叫好的觀眾了。

新一批觀眾中的主力,大多生於千禧年後,他們誕生在互聯網時代,擁有全球化的視野,什麽樣的表達沒有見過?

即使大環境再差,從白領中產跌落到小市民階層,真的會有這麽迅速嗎?

作為當事人的那偉和沈琳,這對曾經連月薪6000的工作都看不上的夫妻,真的會這麽甘心認命嗎?

正常來說,那偉和沈琳一定會拼盡全力,調動自己身邊的優質人脈資源和社會關系,運用自己深耕多年的業內經驗,謀求一條新的出路,再怎麽樣,也不會讓自己的階層下滑得如此厲害。

結果在創作者的命令下,這倆人火速認命,幹起小買賣,和現實中的情景大相徑庭。

如果為了凸顯困難,為了展現艱苦奮鬥,硬是要他們在底層環境中低頭認命,這其實根本就不是一種現實主義,而是利用政治正確夾帶私貨,是一種赤裸裸的規訓——

失意的中年人,脫下孔乙己的長衫吧,離開你現有的階層,往下走,到基層去。

包括原著【我不是廢柴】的名字,也很能印證這一點。

這不禁讓我聯想到媒體上經常宣傳名校畢業生、知識分子、大廠高管失業後在街邊賣烤腸,最終東山再起的故事。

它們背後的邏輯也是一樣的,無一不是在弱化中產們的精神毅力,看似是在鼓勵他們還有希望,實際上是一種虛偽的成功學,粉飾某些人拼命想要擠兌階層上升、加速階層固化的險惡用心。

另外不得不提的是,三對男女幾乎全部都是衣食無憂之輩。

那偉在公司做高管、沈琳在家做全職太太,沈琳弟弟沈磊在中央某部委檔案科當公務員、謝美藍在北京CBD一家投資公司做白領,那偉弟弟那雋是年薪百萬的程式設計師、李曉悅面對升職加薪反倒拒絕,只想做個普通的小職員,過最簡單自由的生活。

這幾個人當中,可能也就李曉悅最接近普通凡人了,她代表了觀眾對「整頓職場」「詩和遠方」的向往和投射。

但現實北漂群體中月薪三四千,住在地下室,生活在社會角落裏的人呢?

我們沒有看到。

他們的缺席,足以讓【凡人歌】「不凡」,不具備代表性。

那我們回到開頭的問題,【凡人歌】到底是拍給誰看的?

現實中的中產如果能看到階層陷阱這一點,一定會破口大罵;而沒有看到這一點的北漂普通打工人,又會因為表面上殘忍直接的細節,感到窒息和壓抑。

北漂一族中最底層的受眾,也沒辦法和這種劇共情。

畢竟,【凡人歌】裏的生活和他們太割裂,仿佛大家並不是生活在同一個北京;同時又沒辦法像古裝、動作那種強型別劇可以供他們宣泄情緒、消遣下飯。

所以,它只能被那些一二線城市之外的、遠離瘋狂內卷環境的觀眾所接受,他們住在三、四線小城市,薪資微薄但也足夠吃飽喝足。

他們擁有足夠多的審美安全距離,不會感同身受,還能享受隔岸觀火的樂趣。

他們可以對劇中人的苦難評頭論足,對小人物的拼搏津津樂道,然後轉眼對周邊人說:看吧,北京高管還不如咱。

所以,【凡人歌】擁有「凡人」的名頭,看似具有廣泛代表性,實則受眾相對狹窄。

我們看不到現實主義關懷現實的溫暖,只能看到人物像提線木偶一樣忙碌奔波,全然失去了他們那個階層該有的思考和理智,最終在合家歡式的鹵貨店開業的場景中收尾。

這樣的和稀泥手法,不僅隔靴搔癢,還顯得虛偽無比。

這大概也是【逆行人生】們折戟的重要原因之一。

國產劇曾經的現實主義,是以現實主義題材粉飾現實,如今有所進步,開始直面現實,但遠遠沒有邁出現實主義題材這個檻兒。

現實主義題材並不等於現實主義。

沒有批判,沒有思考,只是刻意煽情和引導,失去了現實主義真正的力度和銳度,就成為偽現實主義、投機主義。

大家都各有痛處。

如果有一天,文藝作品把這些痛真真切切地擺出來,戳痛了我們,為我們發聲,代表我們去和那些讓我們痛的東西做鬥爭。

那才是真正拍給我們看的,觀眾拍手叫好的凡人之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