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看到這樣的馬伊琍。
不修邊幅,散漫,隨性,粗糲。
兩條麻花辮晃蕩在粗布兩端,五官被盛放在黑黢黢的臉龐上,雙手隨意搭在腰間,她這副模樣,鮮活得像是在牧區生活了大半輩子。
這是張鳳俠,一個從頭到腳被土地氣息纏繞的女人。
李娟在【我的阿勒泰】書裏這麽寫她:
「於是整個夏天,她赤身扛鍁穿行在葵花地裏,曬得一身黢黑,和萬物模糊了界限。葉隙間陽光跳躍,腳下泥土暗湧。」
原始粗獷的女性力量躍然紙上。
但張鳳俠的魅力,又不只局限於這種豪放,更在於面對生活和情感時,獨一份的灑脫和曠達。
而馬伊琍,無疑是把這個人物演活了。
在張鳳俠之前,馬伊琍留給人們的印象,多是精致爽朗的大女人。
像是【奮鬥】裏的夏琳,【我的前半生】裏的羅子君,還有前陣子【繁花】裏講情義有腔調的老板娘玲子。
盡管故事各不相同,但這些女人如同散布在都市裏的玫瑰般芬芳多姿,無一不各有主張與傲氣。
【繁花】劇照
年輕時的她,對這型別角色抱有極大的認同感。
馬伊琍的印象裏,【奮鬥】之前的現代戲,太喜歡把女性塑造成溫柔善良、吃苦耐勞、逆來順受的形象,以此來迎合世俗心目中好女人的標準。
但她並不認同。
「我心目中的好女人應該是獨立堅強的。我不習慣男人幫我拎包,也不喜歡被男人請吃飯。」
這樣前衛的觀念來源於父母的家庭教育。
馬伊琍的原生家庭開明又自由。
上【朗讀者】時,她曾回憶,打小以來爸媽從不要求她溫柔懂事,而是強調無論如何一定要自立。
「與其讓別人撐傘,不如自己打傘。」
父母精神上的富養,給了馬伊琍極大的底氣去表達自己、成為自己。
很長一段時間,馬伊琍十分喜歡自己身上張揚的「刺」。
她玩搖滾,追樂隊,偏愛深色吉普,追求敞亮的舒適和自由。
她無法容忍別人遲到,討厭那種拿著采訪提綱和受訪者假裝溝通的場面。有時遇到沒有做好準備的記者,她會直截了當地指出問題甚至拒絕回答。
「紫薇」令她名聲大噪,她卻強調自己同這個角色毫不相似。
「我不喜歡紫薇,很反感,甚至討厭。她溫柔,但特別傳統,她全部的世界就圍繞著一個男人。這一點,我做不到。」
初出茅廬的馬伊琍,就這麽帶著身上的「刺」橫沖直撞,也為此得罪了不少人。
但她的要強與敬業,又一次次地為她贏回尊重和認可。
搭檔過的演員說,曾經有人想看她笑話,拍戲時端上來一碗餿飯當道具,等著馬伊琍發飆「耍大牌」,但馬伊琍一聲不吭,一口氣把餿飯吃了下去。
她不愛軋戲,始終保持24小時劇組待命,每次殺青都要給自己兩個月時間休整,以便用最好的狀態回歸。
那時的馬伊琍懷著一股勁,她明艷銳利,強大自在,好作品更是不斷。
距離她觸碰到命運的紛繁無常,還有很長一段時間。
2008年,馬伊琍與文章登記結婚。
面對婚姻,她一如既往地保持著主見: 不求婚,不辦婚禮,不刻意表演幸福。
婚後,文章事業大獲成功,屢屢在媒體前表示:「我唯一覺得我最牛的一件事,就是我的女人叫馬伊琍。」
那時,馬伊琍是人們心中的「人生贏家」。事業或婚姻,都如同一班永不脫軌的列車。
若說她遭遇的第一次失控,大概是懷孕後不久,她被醫生告知腹中的胎兒有極大可能是「畸形兒」。
一如年輕時代的自己,馬伊琍不信命,更不認命。
她依舊定期進行排畸檢查,不願放棄孩子。
只是,女兒的平安降生看似是迎來了勝利,卻也是與失控感作鬥爭的另一個開始。
她開始變得脆弱。
孩子出生時需要抽足跟血進行大病篩查,當時護士沒有打招呼就直接抽血,她心疼得瞬間大哭起來。
「我當時跟文章說,我很後悔生孩子,因為我發現孩子到世界上來,要承受很多的苦難。」
但骨子裏的要強,讓她不允許自己反復沈溺於壞情緒。
外界等著看大女人馬伊琍「無法兼顧事業和家庭」時的窘態,但她卻在「妻子」「母親」「演員」3個身份裏切換自如,遊刃有余。
當年上【非常靜距離】時,馬伊琍就曾自述在同一時期拍戲、裝修、陪孩子睡覺3不誤的經歷:
「我可以一邊工作一邊哺乳……其實很多東西都是自己給自己找了一個借口。我相信每一個女人真的都可以做到。」
她仍舊不喜歡認輸和示弱,不願相信有什麽是不可逆轉。
一如初中時,她因病耽誤了兩個月課程,家人們輪番勸說她選擇更為穩妥的普高。但最後在她的堅持下,還是以高出3分的成績驚險考上重點中學。
好友滕華濤評價馬伊琍,即便偶爾抱怨生活的焦慮,也不會把大局面弄得更為混亂。
「她不會說這件事情已經失控了,就往什麽極端走。她始終會有明確的方向。」
如果不是那場備受矚目的「周一見」,馬伊琍要強的人生,大概會一直這樣下去。
2014年,馬伊琍一邊懷著二胎,一邊得知丈夫出軌的訊息。
輿論一片嘩然,人們以為按馬伊琍的性子一定會果斷離婚。
沒想到,她只是以一句「戀愛雖易,婚姻不易,且行且珍惜」,雲淡風輕地結束了這場風波。
甚至一年後,她接受文章的再次求婚,還用電影【陸垚知馬俐】等夫妻檔制造賣點,想辦法幫丈夫挽回名聲。
多年過去再回看,一切的選擇都有跡可循。
因為要強,所以不願讓別人看見自己的狼狽。才想證明無論處於何種境遇,都可以絕處逢生,力挽狂瀾。
還在哺乳期內,她就接下【北上廣不相信眼淚】,一邊帶孩子一邊高強度地拍戲。
那段時間的馬伊琍勢頭強勁,觀眾也一度以為她是真的已然痊愈。
畢竟,她願意飾演【我的前半生】裏被出軌的羅子君,似乎就已經是同過去握手言和的象征。
尤其白玉蘭視後頒獎禮上,她先是感謝了丈夫,又說「人的前半生,沒有對錯,只有成長」,更像是釋懷了婚姻帶來的痛苦。
無人知曉馬伊琍的心路歷程,只知道這樣的情況僅僅持續了5年,她就宣布正式離婚。
彼時的馬伊琍並沒有回應此事,過了很久才徐徐吐露:「可能是因為我們不想再負那麽多責任了,最後相忘於江湖就好了。」
她依舊體面,自始至終的回應都帶著克制隱忍。只是,當年那朵明艷張揚的玫瑰,卻肉眼可見地疲態盡顯,氣勢不再。
她感慨:「以前我很少有覺得一件事失控的時候。通常遇到了,我都會告訴自己,絕對有解決的辦法。」
她信奉人的力量,信奉「試過之後才會發現沒有幹不了的事兒」。
但長達11年的婚姻終結,讓她突然發現「生活當中有時候難免會遇到突發的、意外的情況,但這就是你人生的一部份」。
原來無常的人生裏,唯有「多變」才是不變。
更重要的是,緊逼自己必須要活出強大的人生,似乎並沒有讓一切變得更好。
2020年,一段主題為「我們為誰改變,為何堅持」的演講,讓沈寂很久的馬伊琍登上熱搜。
在演講中,馬伊琍自曝離婚後狀態很差,每天都恍惚昏沈。
她感到自我與情緒都在不受控地下墜。
有次帶女兒出國旅遊,到了機場才發現把孩子的護照忘在了家裏。孩子沒有鬧脾氣,她卻在機場痛哭,覺得人生無望,盡是挫敗。
起伏的境遇,終究是牽引著她的心慢了下來。
不久後,馬伊琍接受采訪時坦言:
「二十多歲的時候,我常常感慨好像現在連哭的權利也沒有。你當著外人的面哭,會很沒有面子。
「後來我覺得去他的,什麽呀,該哭就哭,眼睛腫就腫……我覺得需要情緒不是錯誤。」
她也不再逼迫自己像當年那樣,一定要當那個「百分百女人」,也會直接承認女性很難同時平衡事業與家庭。
她更是坦言自己的強勢其實是一種缺乏安全感的表現,所以必須將事情牢牢地掌控在自己手中。
人們發現,昔日最為要強的馬伊琍,如今竟然也會「示弱」了。
但這種示弱,又並非成為一反從前的「小女人」,而是更加懂得平衡「強大」與「柔軟」的關系。
張弛有度,不疾不徐。
堅硬之處在於,她開始更多地為女性權益發聲,與女性群體共情。
柔軟之處在於,她開始承認自己從前的局限與偏頗。
演完【我的阿勒泰】後,她在采訪中表示,以前的自己總希望透過角色來影響他人,希望能演出女人應該活成的樣子。
可過了40歲後她發現,「這個世界上有很多女性沒有走出困境,或者說她還在困境裏,或者說她在角落裏,是像塵土一般地生活。我覺得她們也是值得我們去看見的」。
因而,現在的她不再執著於要帶給觀眾什麽,而是「如實地呈現她們就好了」。
也正是這樣的轉變,讓她與「張鳳俠」仿若渾然一體。
不糾結,不內耗,只是去生活,去受傷,去愛。
至於怎樣才能保持強大,她已經不在意了。
「如果在活著的時候還要去想著怎樣堅持自我,那就太累了。生活只需要流暢的,像行雲流水一樣……」
同張鳳俠一樣,在如今的馬伊琍看來,失去或得到,有用或無用,犯錯或正確,都沒有什麽大不了。
哪有什麽,比得上夏牧場的一彎彩虹?
雨過天晴,萬物又是新生,而生活依舊是生活。
作者:維尼碩,讀者人物簽約作者,西北大學創意寫作專業研究生,想用文字傳遞態度、感受生活。本文先發公眾號:讀者人物(ID:duzherenwu),轉載請添加微訊號:dz568dz5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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