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老年街頭鋼琴師的「夜曲」
晚上9點，華強北電子城裏的各個檔口陸續拉閘關門。在不遠處的街頭，鋼琴聲準時響起。演奏者的「粉絲」們悉數到場，隨著鋼琴的伴奏，合唱的歌聲在夜晚的華強北回蕩。
彈琴的這位老人名叫陳雲昌，今年74歲，很多人喊他「鋼琴爺爺」。早在15年前，陳雲昌就在蛇口城市花園開始了公益演奏生涯。5年前，華強北開設公益琴房，他就把「舞台」搬到了這裏。
他希望在街頭的演奏，吸引更多人關註這個行業，他也能找到傳承自己音樂的人。
華強北「音樂會」
入夜，華強北褪去白天的嘈雜。步行街上，璀璨的燈光亮起，音樂聲此起彼伏，人們也隨之放慢了腳步。
晚上9點，74歲的陳雲昌準時出現在華強北街頭的公益鋼琴前。為了「遷就」粉絲們的時間，陳雲昌才把演奏時間選在晚上。陳雲昌說，到了晚上，在華強北忙碌了一天的人們開始閑下來，出來聽他彈琴，大家一起唱歌。
盡管演奏場地在街頭，但陳雲昌足夠重視。為了避免演出時去洗手間讓大家掃興，陳雲昌會在演奏前刻意減少喝水；演出時，他會帶上厚厚的琴譜，曲子有古典有流行，盡量滿足大家的要求。
陳雲昌彈琴，多是讓粉絲們「點歌」。「我要彈大家喜歡聽的，喜歡唱的，有的歌沒有鋼琴譜我也要盡量滿足大家。」陳雲昌說，一些沒有鋼琴伴奏譜的曲子他就自己創作，有些歌曲他也會做一些改編。
現在，他能彈2000多首曲子，曲目廣泛。從經典的鋼琴作品，到革命歌曲再到流行音樂，他都可以輕松駕馭。他可以從蕭邦切換到【長江之歌】再到【海闊天空】，見到小朋友還會來一首【蟲兒飛】。他盡可能照顧到每位觀眾的口味。
陳雲昌是6歲時開始接觸鋼琴的，師從中央音樂學院一位教授，他13歲考上廣州音專，就是現在的星海音樂學院。1984年，他來到了深圳，在青少年活動中心擔任鋼琴教師。
1月11日，一名保安在工作空隙享受著陳雲昌彈奏的音樂。 南方+ 吳明 拍攝
2009年至今陳雲昌已堅持公益演奏14年。他說，自己能夠帶給大家的快樂是有限的，希望能透過公益演奏，激起更多人對鋼琴的熱愛，讓更多人加入到這個行業，讓大家感受音樂的美。
采訪時，陳雲昌反復跟我們強調，他的音樂之所以能夠給大眾帶來共鳴，是因為他的音樂是美的。他說自己年輕時也走過彎路，一味地註重鋼琴技術，但是忽略了一首曲子裏，如何彈出創作者要傳遞的情感。
音樂教育該有的樣子
如果說，陳雲昌選擇公益鋼琴有「私心」，那就是他希望能夠找到願意學習並傳承他音樂理念的學生。他說這個傳承人，不分年齡和此前音樂的造詣，但要有足夠的興趣、充分的時間以及發自內心對音樂的熱愛。
陳雲昌幾十年前的琴譜一直保留。 南方+ 吳明 拍攝
采訪那天，知道幾位音樂老師會到華強北看他彈琴。陳雲昌背著一個背包，提了兩個袋子，裏面裝滿了他的琴譜。他拿出幾十年前的琴譜，跟幾位老師們探討鋼琴的教學方法，從車爾尼到李斯特再到蕭邦。
交談中，陳雲昌反復強調，不能讓孩子為了考級，一味機械地練習技術。「現在都有自動演奏的鋼琴了，但那種有情感嗎？」他說，在鋼琴啟蒙教育的時候就要開始體味曲子的美了，並不是要等考到什麽級別。
2023年12月27日，陳雲昌在家附近的荔海春城幼稚園跟孩子們排練節目。 南方+ 吳明 拍攝
「認識陳爺爺這麽多年，他的堅持我們很多人很難做到。」廣東省流行音樂協會流行與即興鋼琴（深圳）委員會名譽會長樸日華告訴我們，陳雲昌的教學理念是從最初級的教學上，在強調學生更好的演奏能力和即興能力，這樣才能夠更全面地去傳達表演的意識。
樸日華說，陳雲昌的擔心現在確實存在，如今，有不少琴童一味追求技術，忽視了對音樂美感的培養。樸日華告訴我們，值得高興的是，他看到在今年星海音樂學院音樂教育專業的校考要求中，加入了鋼琴即興彈唱的環節，那天他還激動地發了一條朋友圈「這是音樂教育該有的樣子」。
1月12日淩晨，陳雲昌在華強北表演完鋼琴，趕著最後一班地鐵回家，地鐵上乘客寥寥無幾。 南方+ 吳明 拍攝
真想幫我，那就找人來傳承我
晚上11點，陳雲昌會準時結束華強北的演出。他匆匆趕往地鐵站，踏上最後一班地鐵，趕回20公裏外的家中。
因為采訪的原因，我們看到了他另一部份的生活。
1月12日淩晨3時，陳雲昌在街上拾荒。 南方+ 吳明 拍攝
淩晨2點左右，很多食肆閉店。陳雲昌會起床，到店外撿他們剩下的飯菜、水果。這將是他一天的食物。街上有人丟棄的礦泉水瓶、紙箱他也會整理好，再帶回家中。
在別人眼中廢棄的東西，或多或少在陳雲昌眼裏都有些用處：有的能充饑，有的他能去賣廢品，有的他能拿回家做教具。
1月12日淩晨2時，陳雲昌在垃圾桶裏翻出一塊水果，直接塞進嘴裏。 南方+ 吳明 拍攝
我們問他現在的生活是否需要幫助？陳雲昌說，他現有政府發放的養老金，雖然不是很多，但也不需要人們對他生活幫什麽；他說也有社群的工作人員知道他的情況，想幫他，他都拒絕了。
他跟我們解釋，他這樣做是他年紀大了牙口不好，吃飯要很久，他還有很多事要做，自己做飯，更費時。他還說，父親之前是醫生，告訴他人接觸一些細菌會增加抵抗力。他父親還告訴他，人不能吃太熱的食物。恰好，現在的生活方式，他都能夠自洽。
1月12日淩晨4時，陳雲昌推著裝滿食物和雜物的單車走在街上。 南方+ 吳明 拍攝
我們問他，為什麽不去琴行教鋼琴，至少可以維持生活的體面。他說：「我跟他們理念不一樣。」認識陳雲昌的人說，鋼琴圈子裏有人覺得他太有「個性」，甚至有些固執。有時候有的學生和家長也會有不同意見。但對於自己的教學方法，陳雲昌執著而堅持。
「生活過得去就行。如果真想幫我，那就找人來傳承我的教學方法，我就最開心了」。
1月12日淩晨2時，陳雲昌在垃圾桶翻找可食用的食物。 南方+ 吳明 拍攝
陳爺爺一路撿著，我們一路跟著……
在一家速食店的門口，陳雲昌整理好被丟棄的一次性紙盒。他拿起一個圓形紙蓋說，給學生講課，要這樣跟小孩講：一條杠都沒有的是全音符；對折裁成兩個就是二分音符；再對折分成四份，就是四分音符，就等於四拍。
「這樣孩子就容易懂。」可能類似的方法，他還有很多。
【采寫】南方+記者 李業珅
【攝影】南方+記者 吳明
【剪輯】南方+記者 萬穩龍
【海報】南方+記者 譚唯
【作者】 李業珅；吳明；萬穩龍；譚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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