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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6月19日，對於德國鋼琴家Oskar來說一定是個難忘的日子。
在上海東方藝術中心的音樂廳內，一束燈光，一架鋼琴，穿著樸素灰色西裝和白襯衫的Oskar端坐在琴前，暖黃色的燈光溫柔地將其包裹，而此時所有觀眾的呼吸和情緒都被流淌出的琴聲牽動著，沒有人說話，一曲彈畢，觀眾席響起雷鳴般的掌聲。
這是Oskar在中國的第一場巡演，他把首站放在了自己生活了快十年的上海。
奧斯卡·羅曼耶卓（Oskar Roman Jezior），1985年出生於華沙，在德國不來梅長大，畢業於美國茱莉亞音樂學院。他是一位鋼琴家，亦是小提琴家、作曲家和電影制片，曾獲得過德國學術交流中心授予的國家最高獎學金。2013年還曾受邀為波蘭總統和他的妻子在華沙府邸舉行鋼琴獨奏音樂會。
然而，我認識他，卻是因為一個走紅在中國社交媒體上的視訊。視訊中，Oskar彈奏自己改編的林俊傑歌曲【她說】。「太好聽了吧！」「雞皮疙瘩起來了」「淚目，好想哭」「他是懂中文的，他理解了歌詞」「真的讓我相信音樂無國界啦」……無數網友吃驚又贊嘆的彈幕在螢幕上飛過。視訊播放量高達107萬，而這不是Oskar 最為令人贊嘆的作品。2021年他將中國歌手「房東的貓「演唱的【所念皆星河】改編成鋼琴曲，視訊播放量高達543萬，示愛、思念、鼓勵、祝福……密密麻麻的彈幕像音符一樣填滿了整個螢幕。
2014年，在歐洲古典音樂圈已初露頭角的Oskar決定來到上海，開啟他的東方音樂之旅。而與傳統音樂家不同的是，他沒有選擇金燦燦的音樂廳和萬眾矚目的大舞台，而是在自己的公寓裏，一個人一架琴，錄下了一個個音樂創作視訊。Oskar擅長把中文流行歌曲改編成鋼琴曲，在他的重新詮釋下，這些歌曲令人耳目一新，也讓無數年輕網友重新認識了鋼琴演奏的獨特魅力。從2020年至今，近300個視訊，這個只會埋頭彈琴的男子在中國知名視訊創作平台上吸引了176萬粉絲，被中國網友們昵稱為「O叔」。
習慣舞台的聚光燈，面對采訪鏡頭，Oskar仍然顯得有些生澀，他笑笑說自己很少接受采訪，因為希望大眾能更關註他的音樂，這是他最擅長的語言——
在音樂裏，心與心是那麽接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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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國鋼琴家Oskar 在中國社交媒體上擁有上百萬粉絲，他是如何選擇來到上海開啟自己的音樂之旅呢？與Oskar一起逛逛徐匯區五原路，聽他講述自己的故事。王昱/采訪、盧嶽/拍攝(08:19)
IP SHANGHAI：能簡單介紹一下自己嗎？是什麽讓您來到上海？
Oskar：
這個故事有點復雜。2010年，我搬到紐約，在茱莉亞音樂學院攻讀鋼琴表演碩士學位。在那期間，我結交了許多鋼琴家朋友，其中有位朋友決定在上海開辦音樂學校，問我是否有興趣加入。於是2014年初，我搬到了上海。
還有一個原因是我渴望生活在不同的環境和文化中，而且當時對古典鋼琴家的生活感到有些厭倦。古典音樂的世界規則很多，有太多的應該和不應該，我覺得限制了創造力。換句話說，我無法真正成為想成為的藝術家，因為必須遵循太多的規則。因此，當有機會成為一名教師時，我非常興奮。在那之前，我並沒有真正教過孩子，但令我驚訝的是，我發現自己非常喜歡和他們在一起。
在中國社交媒體上擁有上百萬粉絲的德國鋼琴家Oskar 盧嶽 圖
IP SHANGHAI：離開古典音樂界對您來說是一個重大的決定嗎？當您決定踏上通向中國的東方之旅時，您知道自己在追尋什麽嗎？
Oskar：
這聽起來像是一個重大而困難的決定，但在那個時刻，對我來說是正確的選擇。當然我的父母對此感到相當難過，因為他們在我的古典鋼琴教育上投入了很多時間和金錢，我卻選擇離開德國。而且坦率地說，當我28歲決定搬到中國的時候，我並沒有一個清晰的想法在這裏尋找什麽。我只是知道自己不想成為一個全職的古典音樂家，我想生活在一個完全不同、充滿刺激和新鮮感的地方，做一些不同的事情。
我從不後悔當時的決定，因為事實證明這是正確的選擇。我也並沒有放棄古典音樂，因為我所做的每一件事，都體現了古典音樂訓練的背景，即使在演奏流行音樂時，也可以明顯看出我是以古典音樂家的方式來處理的，這也是為什麽聽眾會覺得我的音樂很有趣的原因。
對古典鋼琴家的生活感到有些厭倦，Oskar渴望在不同的環境和文化中獲得創作的靈感。盧嶽 圖
IP SHANGHAI：來到一個陌生的國度，不僅很多人對您並不熟悉，大眾對古典音樂的認知和接受度也完全不同，那麽您曾為此考慮或擔憂過嗎？有什麽辦法幫助自己快速融入異國生活？
Oskar：
在最初的階段，我也會想念家鄉和朋友。但作為一名音樂家，我覺得融入異國生活很容易，因為這裏有很多人喜歡古典音樂，而且中國的鋼琴演奏者比世界上任何地方都多，幾乎每個人在他們成長過程的某個階段都接觸過鋼琴。因此，我一來到這裏，就受到了熱情歡迎。
另外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因素，可能是我有多元文化背景。我出生在波蘭，父母都是波蘭人，但從小在德國長大。老實說，我從未真正覺得自己屬於任何一個地方，因為雖然我在德國長大，但有時我會覺得自己並不是很「德國」，但當回波蘭探訪親人時，我也覺得自己像個外國人，因為我在波蘭待的時間很少。所以我習慣了沒有歸屬感，習慣了以某種方式做一個外國人。這樣的多元文化背景有利有弊，那好的地方是，我更容易習慣在一個新地方開展生活，樂於體驗不同的文化和習俗。說實話，現在上海是我最喜歡的城市，在這裏我認識了很多朋友，上海成了我的歸宿。
Oskar曾登上凱迪拉克·上海音樂廳的天台，演奏自己改編的周杰倫歌曲【晴天】。凱迪拉克·上海音樂廳【上台】系列視訊 截圖
IP SHANGHAI：是什麽契機讓您產生了把中文流行歌曲改編成鋼琴曲的想法？
Oskar：
2018年我曾離開中國回到德國，去嘗試不同的藝術活動，但結果不是開心。那段時間，我非常想念中國，還有這裏的朋友，我甚至還會在YouTube上瀏覽一些關於上海街頭的視訊，因為我非常想念之前住過的地方。因為無法回到中國，我產生了一個想法，開始把中文歌曲改編成鋼琴曲，透過彈奏那些曲子來治愈我自己。
上海的生活，讓Oskar難忘。 視訊截圖
IP SHANGHAI：給您留下深刻記憶的第一首中文歌是什麽？
Oskar：
讓我印象深刻的第一首歌是【北京一夜】。當時是我和中國同事們一起去KTV，一位平時非常害羞和嚴肅的同事唱了這首歌。他唱得非常棒，讓我大為震撼，這也是我最早改編成鋼琴曲的中文歌之一。我喜歡它將搖滾和京劇結合在一起，我試圖在鋼琴上重現這種風格，但事實上這是不可能的。盡管如此，我也盡力而為，而且非常享受這個過程，這也讓我意識到，我應該嘗試演奏更多的中國流行歌曲。
2024年6月19日，Oskar在上海東方藝術中心的音樂廳舉辦了在中國的第一場巡演。盧嶽 圖
IP SHANGHAI：中文流行歌對您來說有怎樣的魅力？您喜歡的中文歌手有哪些？
Oskar：
我改編的主要是中文流行歌曲，而不是西方流行歌曲，這並不是因為我不喜歡西方流行音樂，我同樣喜歡它。但是從音樂本身來說，中國流行歌曲更適合改編成鋼琴曲。首先，中國流行歌曲的旋律更加優美，更為復雜，有許多豐富的和聲。其次，中國流行歌曲喜歡使用古典樂器演奏，而西方流行音樂通常依賴於鼓點和節奏，但鋼琴很難模仿打擊樂的聲音。
在我最喜歡的中文歌手中，周杰倫和林俊傑肯定是排在前面的。我認為他們都是非常出色的詞曲創作人。你可以在他們的音樂中清楚地聽出來他們都有專業的音樂背景，而且能感覺到他們都非常喜歡鋼琴，經常在作品中運用。他們的作曲也很復雜，使用了很多復雜的和聲，試圖用十根手指重新創造所有這些層次是一個很大的挑戰，但這種挑戰也讓我感到非常有趣。
大多數的時間，Oskar都在家裏一個人練琴、錄制音樂視訊。 視訊截圖
IP SHANGHAI：我很喜歡您的改編和詮釋，甚至有網友評價一些通俗歌曲被您改編成鋼琴曲後，變得更高級了，還有一些網友說您不僅僅是演奏，而是在用鋼琴來歌唱，展現出了獨特的味道。想知道您有什麽神奇的「音樂魔法」，可以分享一下創作秘訣嗎？
Oskar：
那些贊美聽起來很不錯，但我並不完全同意。因為如果原歌曲本身不好，我就很難做出好的編曲。我相信魔力在於必須先保持對原作的忠實，然後加入自己的獨特觸感。那我的操作通常是，先拆解和分析整首歌曲的所有層次，包括主旋律、吉他、鋼琴以及所有的樂器聲部。我還嘗試寫下打擊樂器的節奏。然後，試圖看看是否能夠用十根手指同時演奏所有這些部份。通常情況下，是做不到的（笑）。因此，我必須決定哪些留下，哪些不要，但盡量保持歌曲的原汁原味。當我對歌曲非常熟悉時，我也會稍作即興，嘗試融入自己的創意，看看能否做一些不同旋律的發散。
Oskar改編的秘訣在於必須先保持對原作的忠實，然後加入自己的獨特觸感。盧嶽 圖
IP SHANGHAI：除了流行歌曲，我還看到您在社交媒體上也分享了彈奏古典音樂的視訊，您想向觀眾傳達什麽資訊？
Oskar：
我時不時會在頻道上傳一些古典音樂視訊，因為我想展示自己確實是一名受過古典訓練的音樂家。那是我的音樂基礎，對我來說意義最深，也是我在改編時所努力融合的東西。
IP SHANGHAI：很多中國粉絲都叫您「O叔」，您喜歡這個名字嗎？在中國社交媒體上擁有一百多萬粉絲，您如何看待「O叔」這個身份？
Oskar：
我記得「O叔」這個昵稱出現得很早，大概是我上傳視訊幾個月後。起初，我想我看起來真的這麽老嗎？但後來一些中國朋友給我解釋說，這並不意味著我看起來老，這只是一種親昵的稱呼。所以我很喜歡它，這聽起來非常可愛。
事實上，我並不認為自己是一個網路名人。因為所有視訊的內容，不是關於我個人，而更多是關於音樂，我編曲且演奏的作品。所以我會試圖隱藏自己的臉，不過分暴露在鏡頭前。這種做法迄今為止都很有效，因為沒有人在街上認出我（笑）。
近300個視訊，Oskar在中國知名視訊創作平台上吸引了176萬粉絲，被中國網友們昵稱為「O叔」。
IP SHANGHAI：在網路世界，您會擔心自己被貼上各式各樣的標簽嗎？
Oskar：
我不害怕被別人貼標簽，總會有人不喜歡我所做的事情，但我不能過多地擔心這些。在互聯網世界裏，任何人都可以說他們喜歡的事情。所以我認為最重要的是，無論如何，只要自己感到滿意，不對所做的感到羞恥就行。無論是流行歌曲還是電影插曲，我都認真對待，如同對待一首古典音樂作品一樣。
結束上海首演，Oskar還將前往深圳、重慶、長沙、武漢、南京、西安、成都、杭州、天津，具體資訊可以關註O叔B站動態。盧嶽 圖
IP SHANGHAI：越來越多的中國網友認識您，工作越來越忙，這是一種壓力還是一種快樂？
Oskar：
粉絲不會給我帶來壓力，因為我的粉絲主要關註我的編曲和演奏，這也正是我希望他們關註的。我從未收到過詢問我個人生活的私信，所以我一點都不覺得有壓力。我仍然可以過非常私人的生活，做我自己。
Oskar的中國粉絲越老越多 盧嶽 圖
IP SHANGHAI：是什麽讓您選擇在上海定居？上海這座城市有什麽吸引您的地方嗎？
Oskar:
我去過中國很多城市，每一個地方我都很喜歡。但我真正享受在上海的生活，因為這是一座非常國際化的城市，這裏的人們對各種事物和文化都非常開放包容。
雖然語言不同，國際不同，但對音樂的喜愛可以是相通的。盧嶽 圖
IP SHANGHAI：前不久，您和「碰碰彭碰彭」在上海街頭進行了非常精彩的表演，鋼琴和古箏碰撞，非常有意思，您喜歡這樣的合作嗎？接下來想要不斷嘗試嗎？
Oskar:
和彭彭一起演奏非常令人興奮，她是一位出色的演奏家。鋼琴是西方樂器，與古箏這種非常中國的樂器結合在一起，竟然能發出如此美妙的聲音，我沒想到如此合拍，聽起來真的很酷。我希望將來能進行更多這樣的合作，因為鋼琴家的生活是孤獨的，通常是一個人練習，一個人演出，我喜歡與其他人一起演出的感覺，希望將來有更多的機會。
Oskar和「碰碰彭碰彭」在上海街頭進行了鋼琴和古箏合奏的精彩表演。視訊截圖
IP SHANGHAI: 您對鋼琴學習者和年輕的音樂家有什麽建議嗎？
Oskar:
我對鋼琴學習者和年輕音樂家有數不盡的建議。但我認為最重要的一個建議是不要過於擔心演奏的錯誤，而是要更多地把情感融入到演奏中，因為聽眾真正在乎的是你是否能觸動他們的心靈，所以這比完美無誤地演奏要重要得多。
音樂是否能觸動心靈，才是最重要的。盧嶽 圖
IP SHANGHAI: 網上有一段視訊，是您8歲時演奏自己的第一首原創作品【致父母】，如果可以乘坐時光機，回到8歲時，您會對自己說什麽？
Oskar:
是的，在8歲時，我寫下自己的第一首原創鋼琴曲，取名位【致父母】，因為我受到了貝多芬的著名鋼琴曲【致愛麗絲】的啟發。然而在成長過程中，我和父母有過很多爭吵，我沒有意識到他們有多麽了不起，以及他們對我有多麽好。所以如果能回到過去和8歲的自己對話，我想我會告訴他：你不知道自己有多幸運，擁有如此偉大的父母，要懂得感激。
澎湃新聞記者 王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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