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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級傑出的音樂巨匠阿炳,為什麽在無錫人的眼中卻是如此不堪?

2024-07-09娛樂

引言:還有17天就要過1951年的農歷新年了,可是在無錫的城市標誌「無錫縣圖書館鐘樓」邊上的二間低矮的小房子裏突然傳出一個女人並不十分悲傷的哭聲,一個叫董崔娣的女人拉著脖子還吊在門框上已經冰涼的瘦弱男人的屍體,流出了並不豐盈的淚水。吊死的男人叫瞎子阿炳,兩個人是相依為命的半路夫妻,但現在他們也到了終於要說「再也不見」的時候了。

兩天後,一具薄木板釘起來的棺材被擡到了城中直河(現市中心三陽廣場處)碼頭邊的一艘小船上;小船穿過中市橋、進入束帶河,從錫城孔廟的前面的河道再經薛家花園的門前,緩緩穿過西水關,從環城河進入梁溪河、轉入河坪浜,從河圩口上岸後,棺材最後被埋葬在了鏟山南麓的一塊道士墓地。

沒有長長的送葬的隊伍,沒有哀樂,哭聲也沒有幾聲,只有怒吼的北風夾著密集的雪花,漫天紛紛揚揚......

誰又能想到呢?就是這樣一個生命結束時葬禮淒涼的主人,幾年後卻成了世界級的音樂大師。

一、還算幸福的童年,父親精心教他道教音樂,不是為了出人頭地,只是為了讓他有一門手藝、以後能吃飽肚子。

作為一個社會最底層的人,阿炳甚至沒有出生證,所以現在連他的出生年月都沒有一個準確的說法。

阿炳塑像

註:墓碑上是1887~1950年,阿炳戶口簿是1892年,楊蔭瀏先生說是1893年,黎松壽考證是1897年,現在大家大都采信阿炳是生於1893年。

阿炳是一個私生子,現在已經不知道是他的道士父親華清和與哪個女人生的了,所以阿炳從來沒有關於母親的任何印象。早年阿炳由祖父母撫養,到了8歲的時候,被父親華清和接到了自己當觀主的道觀雷尊殿。

雷尊殿在城中公園內,本來占地較廣房屋眾多,但信仰上帝的太平軍長毛1860年攻占無錫城後,一把火把雷尊殿還有其它寺廟都燒了個精光。

華清和主持的雷尊殿是重建的,很小的一個小院,顯得很不起眼。這就是阿炳當年生活的地方。

無錫城中公花園裏的雷尊殿

父親對阿炳要求很嚴,讓少年阿炳每天把大量時間用於道教音樂的學習上,二胡、三弦、笛子、琵琶......所有的樂器都要學。阿炳很聰明,到了12歲就已經學得有模有樣了。他還可以跟著父親等一幫道士去給人家做齋事,登台請將作法,吹打畫符。

如果生活沒有太大的變故的話,阿炳應該可以成長為一個很全面的成熟道士。

這期間,阿炳還結識了一個無錫名門望族家的、也喜歡音樂的大少爺小朋友,他的名字叫楊蔭瀏。

二、阿炳面對的第一個大變故,是辛亥革命了,革命對阿炳的生活產生了重大的影響。

武昌起義的影響是巨大的,它很快就影響到了無錫。無錫的革命黨人在秦毓鎏等人的率領下攻打縣衙,兩個知縣逃跑了,無錫光復了。

無錫光復是好事,但對阿炳和他的父親來說,卻是一場災難。

首先是他們的辮子被剪了,這讓阿炳很長時間都不習慣、心裏很別扭。但這還是小事。

接著是道觀裏的大殿三清殿被強拆了,偌大的道觀最後只留下了極小的一部份,這讓道觀的收入急劇下降,阿炳的生活水平也快速肉眼可見地下降。

阿炳當時是怎麽想的?現在已經不可能再知道了,但是苦悶和迷茫、仿徨,那是肯定的。

當時的無錫是中國第五大工業中心,有近20萬產業工人,因此帶動了商業的無比繁榮,城裏的娼妓業特別發達。

無錫妓院產業發達

孤獨、懷才不遇、已經成長為英俊青年的阿炳,於是迷失在了那些倚門賣笑的鶯鶯燕燕聲中。那時候的阿炳還不懂得用套套來保護自己,得病是必然的。而收入的劇降又讓他舍不得去醫院,病毒的感染,很快讓他雙目失明!

從個人的命運上來看,阿炳是不幸的。但也有人認為,這對中國的音樂的發展,卻是極為幸運的。

因為雙目失明的阿炳,現在能安撫他精神和靈魂的,就只有音樂了。

於是城中公花園周邊的居民們,從此不分晝夜地都能聽到阿炳那近乎無間歇的樂器練習,特別是二胡和琵琶。

道士華清和也是非常悲傷的,他沒有想到,自己唯一的兒子如此不成器。在各種打擊下,華清和在阿炳失明後的第二年就病逝了。

華清和留給阿炳的遺產,是他的三間房子和那座小小的雷尊殿的觀主繼承權。

主持道士

三、深淵的前面,是更深的深淵,阿炳的命運似乎沒有任何的希望出現。

失明的阿炳不僅繼續嫖娼,他又被壞人引誘染上了毒癮。很快,雷尊殿的收入已經沒有辦法滿足他的支出了。

為了解決財務危機,阿炳先是把房子抵押了出去;之後雷尊殿的法器也被他賣掉了。

阿炳從此成了敗家子、吃喝嫖賭的社會渣滓。正常人家教育小孩子,阿炳的名字也開始出現在無錫的嘴上。

無奈的阿炳,成了無錫口中的負面代表形象

阿炳對此,或許知道、或許不知道吧?

坐吃山空的阿炳,最後不得不開始了他的沿街賣唱、賣藝的生涯。阿炳雖然賣藝,但是他並不是乞丐。

上世紀二三十年代,無錫城中人氣最旺的地方是北門外的北大街與三裏橋一帶、西門外的棉花巷迎龍橋一帶,所以市民們都能經常在這些地方看到一個身著長衫背著二胡和琵琶、戴著墨鏡的文藝青年,在進行音樂演出。

拉二胡的阿炳

這時候的阿炳音樂已經小成,他除了演奏二胡樂曲外,還將每天從街頭巷尾、茶坊酒肆中聽來的國家大事、地方佚聞、帶渾的故事,編成鼓詞一般有韻律的「阿炳聊齋」,很受聽眾歡迎。

所以這一階段,也是阿炳生意的「高光時刻」,因為他能夠自食其力地吃飽肚子、有時候還能喝上幾杯,再有閑錢還可以去鴉片館過把癮,然後去那種地方找個女人。

但是很快日本人來了,日本人的鐵蹄占領了無錫。

日本人在無錫一下子就屠殺了1萬多人,放火燒了小半個無錫城,無錫民眾為了保命開始跑反,城區人口一下子從30多萬降為不足2萬。

小鬼子占領了無錫在慶祝

阿炳也怕死,他跟著逃難的人群深一腳淺一腳地先後跑到了梅村、南方泉等鄉下過了好幾個月。

這一時間是阿炳非常悲痛的時刻,賣藝也沒有人聽了,經常沒有吃的,睡覺都是隨便在路邊、橋洞都睡過。

真的是要活不下去了,阿炳就又回到了駐滿了日本鬼子兵的無錫城,回到了他的那早已經沒有了香客的雷尊殿。

還算萬幸的是,也許日本人遠離故土他們也需要音樂來慰藉空虛的心靈,所以日本人對於沿街賣藝的瞎子阿炳,從來沒有幹涉他。甚至有時候阿炳從鄉下回來如果太晚了,只要他一拉上他那經典的二胡曲,守城門的日本鬼子就會開門放他進來。

日本鬼子走了,國軍再來,國共內戰再起。

阿炳並不懂得這些大事發生的內在原因,但是阿炳的日子卻是越來越艱難了。

物價飛漲,老百姓的口袋裏錢越來越少,誰還有閑錢聽曲、看戲呢?消費降級,首先直接打擊的是阿炳這樣的服務行業的從業人員。

戰爭中逃難的民眾,生命卑微並不值錢

這時候阿炳已經不是一個人了,他已經娶了一個死了男人的江陰寡婦董崔娣。

為什麽要娶董崔娣?很簡單,一個瞎子的生活太難了。

四、個人生活的重重磨難,給阿炳的音樂註入了深刻的生命內涵,終於讓他的音樂走向了大成!

中國本土的道教音樂,本來追求的是清幽曠達而出世。唐代興盛,宋代達到了高峰。到了元代正一教派重齋醮與符篆,它的道樂因而變得雄渾而古雅。

道教音樂是中國音樂的一個重要組成部份,可惜沒有受到重視

明初朱元璋設玄教院統轄全國道教,道教音樂也由此逐漸規範化,逐步形成了【大明玄教樂章】,重要的曲目有【迎風輦】、【天下樂】、【聖賢記】、【迎仙客】、【步步高】等14首。

阿炳的音樂源自於中國本土的道教,繼承了道教音樂的精華。但青出於藍,阿炳的音樂首先受到與江南文化的無錫地方民間音樂的影響,已經融入了世俗生命的力量。而阿炳個人悲慘的命運,又讓他的音樂中命運的力量得到了錘煉和昇華。

從8歲左右開始學道教音樂,到1948年阿炳55歲,40多年地不間斷的演出磨練,讓阿炳的演奏技藝變得爐火純青:輕攏慢撚,既抹復挑,轉軸撥弦,掩抑鉤捺......信手彈拉,皆神乎其技,妙造自然。

如果說青年阿炳還是一個樂匠的話,隨著年齡的增加,阿炳開始慢慢地變成了一個大師的模樣。

這是一個明月初升的夜晚,在無錫惠山黃公澗的一座三角茅亭裏,溪水從山上淙淙流下,阿炳突然內心感懷萬千。

但他沒有說話,只是對著自己看不見的月亮開始靜默。董崔娣也沒有說話,她已經習慣了這種用沈默來進行的交流方式。

驀然間,阿炳站了起來,他先是理了理自己頭上那已經很舊的禮帽,再虛理了下全身上下的衣服,雙手對著明月抱了一下拳,然後正襟危坐,拿起了那把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二胡,開始拉了一串如流水般的聲音......

曲調如泣如訴,又宛如一汪清泉汩汩流淌進了董崔娣的心中。

董崔娣已經多次聽過這其中的一些熟悉的旋律,但是從來沒有今天讓她如此地感動。眼前的山林靜謐中帶著神秘,泉水和月光相互輝映。

而專註於曲中的阿炳仿佛成為一個她不再認識的大人物,一如天上的神仙。

董崔娣覺得自己的眼角開始濕潤,她不知道的是,此刻,一首以後將會震憾世界樂壇的偉大的音樂作品,誕生了!

沒有歡呼,沒有掌聲,沒有語言的贊美。

過好久,董崔娣輕輕地少見沒有叫丈夫為瞎子,而是問:「阿炳,你這支曲子叫什麽名字?」

阿炳想了一下回答她:「突然就拉出來了,還沒有名字。」

五、解放了,阿炳的日子更艱難了,他徹底地從一個賣藝人變成了一個乞丐,直到死去。

1949年的4月23日,解放軍百萬大軍在數百公裏長的長江上,在數千門怒吼的大炮聲的掩護下,直撲長江南岸國民黨統治的核心區域,有如摧枯拉朽。

東線,江陰縣首先解放,接著無錫縣解放。

無錫的國民黨軍隊跑了,警察跑了,地主們跑了,資本家們也絕大多數都跑了,無錫人民被解放了。

所有的人都歡欣鼓舞,包括阿炳和董催娣兩口子。

但是沒有過上幾天,阿炳就笑不起了。

首先是道觀不準營業了,因為這是封建迷信;接著是不準阿炳這類人上街賣藝了,因為他們遊手好閑、影響市容;然後是阿炳買不到大煙了,因為所有的煙館關閉、以前賣鴉片的人都關起來了。

道觀不準開門和不準上街賣藝,讓阿炳立即沒有了任何收入,開始了饑一頓飽一頓的餓肚子日子。而沒有了大煙,則更是讓阿炳生不如死。

為了活著,每天無錫城中,就出現了一道一個老年女人牽著一個老年瞎子到處乞討的風景線來。

阿炳唯一的一張留世照片

這種日子很快來到了1950年的8月底。

一天,面色黃中泛青的阿炳迎來一個小時候的音樂夥伴——中央音樂學院(當時校址在天津)的教授楊蔭瀏,以及他的夫人曹安和。

楊蔭瀏和曹安和此行的目的,是要幫阿炳錄音他的二胡曲目,這項任務是在總體的搶救民間音樂的大目標下的一個子計畫。

阿炳苦笑了一下說:「沒法錄了,你看,我的三弦弦已經斷了,二胡的蒙皮也被老鼠咬壞了,我還沒有一個銅板去修,再說我都一年多沒有拉過二胡彈過琵琶了......」

阿炳的這一席話,讓所有在場的人聽得如鯁在喉。

楊蔭瀏給阿炳留下了一些錢讓他修二胡和三弦,說過幾天再來。阿炳也點頭同意了。

楊蔭瀏

阿炳內心裏非常感激楊蔭瀏,第二天一大早就去修好了樂器,並始重新練習演奏已經放下了多時的樂器。

其實這個熟悉練習的時間並不需要多久,因為對於一個已經57歲的老人來說,所有的東西早都已經深刻在了他的心底。

1950年的9月2日晚上,阿炳鄭重地把自己最好的衣服穿上,在公花園內三聖閣大殿上,演奏了三首二胡曲:【二泉映月】【寒春風曲】【聽松】,楊蔭瀏和曹安和進行錄音,阿炳發揮得相當不錯。

【二泉映月】這首曲子的名字,還是楊蔭瀏聽了阿炳所述說、在那個有月光的晚上的沖動創作後給定的。

阿炳第一次聽到自己演奏的曲子從留聲機中放出來,既感到神奇也感到興奮。

第二天晚上,阿炳如約來到了曹安和家,繼續錄制了【龍船】【昭君出塞】【大浪淘沙】三首琵琶曲。

這就是阿炳最後留給這世界最激動人心的時刻了。

1950年12月4日,阿炳在貧困交加中上吊自殺。

按道理阿炳死了入土為安了,但是他還安不了。文化大革命中,已經死了多年的阿炳也被拉出來進行批鬥,說他是資產階級的大毒草,地主資本家的代理人,他的墓被推倒平掉、墓碑被農民拿去砌了豬圈。

阿炳墓址

聽說阿炳死了,楊蔭瀏非常自責,1951年他在【阿炳小傳】中這樣寫道:「去年夏天,忽略了攝取阿炳的照片,後來沒有爭取時間,主動介紹阿炳,使他參加新曲藝的工作、獲得適當的照顧,這是我們極大的錯誤!我們覺得非常的遺憾!」

後來阿炳就成了無錫的名人,聽說無錫為了修復阿炳故居就花了5000萬人民幣。有網友說,如果能從這5000萬中拿出1萬來給阿炳看病,恐怕阿炳也不會死,也能保留下來更多的阿炳的曲子。

這些話都是馬後炮,不說也罷。

結束語:阿炳的音樂光芒,是在他死後才閃爍、震驚世界的。總體來說,阿炳是一個人生命運的失敗者,無論是嫖娼失明,還是吸毒成癮,到最後敗光廟產以至流落街頭,這些固然怨不得別人;但他阿炳又是一個非常成功的人,只憑一曲【二泉映月】他就足以青史留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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