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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壞猴子」寧浩真的「鬧」不動了嗎

2024-10-15娛樂
猴子的經典符號是孫悟空。「好猴子」是伏魔取經的悟空,「壞猴子」則是大鬧天宮的悟空。
寧浩的公司名及其推出的「壞猴子72變電影計劃」,皆以「壞猴子」為名。只能說,寧浩是想鬧一鬧天宮的。
這個「天宮」指什麽,也許是電影的產業格局和中低成本商業片的未來,也許是想探討人性深處的欲望權衡與善惡救贖,也許只是想刺入這個日新月異的時代並試圖找出其中的癥結。
寧浩是山西太原人。
山西方言裏的「鬧」,頗值得玩味,是個中性詞,多指弄、幹、爭、取,是一種帶點混勁兒的做事態度。
寧浩從2003年的【香火】「鬧」起,至【瘋狂的石頭】「鬧」得轟轟烈烈,而後2013年【無人區】達到口碑之最、2014年【心花路放】摘得國產年度票房之冠,再往後,他似乎「鬧」不動了,今年更是被市場和觀眾壓在「五指山」下:兩部影片【紅毯先生】【爆款好人】接連折戟。這不禁令人感慨:
「壞猴子」寧浩,真的「鬧」不動了嗎?
熟悉寧浩電影的人知道,他偏愛錘子。
【瘋狂的石頭】中「黑皮」(黃渤 飾)隨身武器便是一把鐵錘;【無人區】中黃渤恃槍發狠,卻被傻子幾錘子敲死;【心花路放】裏,還是黃渤,抄起錘子準備幹「小三」。有時,錘子也會轉化成別的「兇器」:【瘋狂的賽車】中的扳手,【黃金大劫案】裏的飛刀等。
【瘋狂的石頭】【無人區】【心花路放】中的「錘子」
與錘子相對的,寧浩還迷戀「夜巴黎」。處女作【香火】裏的小姐是「夜巴黎」的姐妹,【瘋狂的石頭】羅漢寺對面的招待所、【無人區】中的荒野服務區、【心花路放】裏周冬雨所在的理發廊、【紅毯先生】中劉德華住的小旅館等,都是冠名「夜巴黎」。
【瘋狂的石頭】【無人區】【心花路放】中的「夜巴黎」
錘子象征暴力,夜巴黎暗指欲望。
暴力代表破壞和對抗,欲望則是以酒色財氣為代表的人性深淵。寧浩多數作品的主人公,總想舉起錘子砸點什麽,以補償自己所失去的,同時他們多數會在「夜巴黎」內,經歷一場人性的試煉。
此二者是理解寧浩作品的法門,也是他持續創作、表達,同時又能在電影行業站穩一座山頭的利器。
到了【紅毯先生】——一部聚焦一個渴望獲獎的大明星,在拍攝一部農村題材電影時,所遭遇的意外和溝通失效的影片,寧浩本可以延續他的創作慣性,將劉德華「折磨」成【無人區】裏的徐崢或「瘋狂三部曲」(石頭、賽車、外星人)裏的黃渤,何愁票房不爆?
偏偏寧浩不幹。
正常商業片鏡頭數達2000多個,哪怕低成本藝術片,也有五六百之多,而【紅毯先生】的鏡頭數不足400。所以影片很靜,節奏很慢,像其中一場戲,劇組拍戲需要托運家豬,機場拒絕,經紀人交涉,此時豬在亂跑,人在亂追。這一場面,擱以前,寧浩可以往瘋裏拍;但【紅毯先生】卻是靜態的一幅畫,豬在後景跑來跑去,沒有任何場面排程。
【紅毯先生】選在春節檔上映。但在春節檔中,賈玲以身入局、減重百斤;張藝謀聚焦跳樓撞車、村霸霸淩;韓寒和沈騰在生死競速……唯獨寧浩放下了自己慣用的錘子,以及在唯一的桃色場景中,以道德之名,讓劉德華扣緊扣子,取消風波、摩擦、狂熱,直接掩上了夜巴黎的大門。
娛樂圈頻發的熱點新聞,隨便拎一個出來,都比【紅毯先生】所摹寫的娛樂圈要刺激震撼。寧浩和劉德華難道不知道這些?是寧浩自己甘願如此。他拍了一個純粹幹凈的東西,可觀眾只想看鐵錘和夜巴黎。
【紅毯先生】中的「夜巴黎」
【爆款好人】放在國慶上映。這部戲倒是熱鬧起來了,結果觀眾仍不買賬。葛優飾演的張北京,陰差陽錯成了網紅,號稱「維權哥」,借著直播時代的東風,趁勢而起,又迅速跌落,這一場荒誕的名利沈浮,讓他醒悟,還是要做個好人,哪怕是黑紅的好人。
本片離我們很近,但裏面沒有「錘子」,因為沒有一個值得砸下去的壞人。
與張北京相對的兒子的繼父,看似是敵手,實則其人心善又踏實;被張北京維權的老板們,錯了當即認罪賠款,是誤會也沒有死纏爛打,沖突被截斷;最有可能構成「壞人」的是簽他做主播的網路公司老板笑哥,唯利是圖,面目可憎,可是他還沒幹缺德違法的事,就突然破產一無所有了。
至於「夜巴黎」,本片倒是有,一個是想在兒子婚禮上擡份的爹味欲望,一個是這個歲數了仍在油腔滑調地同「劉敏濤」(角色)打性暗示的機鋒,這都是上個時代的欲望書寫,而與今日之年輕人相隔甚遠。
這是寧浩自造五指山,把自己鎮服了——當一個「壞猴子」不再鬧了,放下錘子,關閉夜巴黎的紅燈,他就不再是為觀眾熟知、為市場歡迎的寧浩,自然也無法維系舊日的成績。
少年寧浩不愛念書,英語差,幾無考大學的可能。高中時,他跟人打架,沖到對方課堂,當著老師的面,把人打了。學校在考慮處理他時,恰逢山西電影學校要招一批畫電影海報的藝術生。他便考過去了。
這學校處在「半死不活的邊緣狀態」,寧浩他們自由極了,組搖滾樂隊,以寫生之名到處遊蕩,看畫展,搞鬥爭,談戀愛,就是不學習。
在山西語境,不愛學習,偏愛折騰,想法奇多、標新立異者,可稱為「混混」。這說的就是寧浩,而他唯一出版的訪談錄,書名也正是【混大成人】。
但他不是俗世意義上欺男霸女、無法無天的街溜子混混。父母是太鋼職工,家境優渥,待他寬和。他小學時期就讀完了【魯迅全集】,中學時期學畫畫玩搖滾,二十世紀八、九十年代風靡全國的余華、莫言、蘇童等作品,他多數都讀過。
可是浪蕩太久,脫韁的野馬也會迷茫:畢業後,要麽待在太鋼電視台或話劇團,要麽開個服裝店度日。而一個受文藝滋養頗深、善於內省甚至會時時感到痛苦的「混子」,不會泥足於出生地。他要逃離,目的地只有一個——北京,因為那裏有最先鋒的搖滾樂隊、塞尚米勒的畫展,足以給他提供一個確鑿的答案。
寧浩自畫像,圖自【混大成人】
於是,他與父親「鬧翻」,揣著兩千多塊來到北京,住地下室,考各種藝術學院:工藝美院、服裝學院、戲曲學院等,為了謀生學做攝影,後來又為一些混熟的歌手拍MV,從北師大的成人教育轉到北影的攝影系。一路晃蕩,就是不規矩。
所謂猴子的壞與混,其實就是不規矩。沒有什麽規矩能框定他,他也不願受任何規矩約束。
寧浩從心所欲,26歲的畢業大戲【香火】,以一個在俗世中遊走的僧人,反思理想的墮落和信仰的幻滅,編劇、導演、攝影都是自己;2005年【綠草地】更是頻獲國內外大獎。倘若他按照這兩部的基調,一路「規矩」地拍下去,便是另一個賈樟柯。
可是他不。
「那時候有人認為中國拍不了小成本商業電影,說中國人的商業細胞和戲劇的處理辦法不夠。」寧浩不以為然,他也不願再重復過去那種「拍一部片再跑遍電影節」的模式,恰好【綠草地】去了香港的電影節,很多投資人看好寧浩,願意給他投錢,他選了錢最少的劉德華,因為劉德華方面「不管你(拍什麽),你只要拍了就行」。
4個多月寫劇本,46天連軸拍攝,6個月後期,2006年【瘋狂的石頭】橫空出世,300來萬元的成本,票房高達3000多萬元,低成本商業片的路,走通了;下一部,他又瞄準中型成本商業片,即1000萬元到3000萬元區間的影片是否可以賺錢,以及能夠創造一個可迴圈的型別片,這才有了【瘋狂的賽車】,1100萬元成本,票房破億元。
但他並不滿意【瘋狂的賽車】,這是一個從市場出發的行活兒,而非基於創作領域;他同樣厭倦將商業片視為爆米花電影的成規,於是又不安分地要在商業片範疇裏,澆築自己的思考。這個思考的核心,就是「夜巴黎」所代表的欲望。
之後,他的幾部電影:【無人區】講個人的獸性之欲與社會的集體欲望之生死爭鬥;【黃金大劫案】講一個人的成長,從克服欲望到凈化欲望;【心花路放】說的是人之情欲與對過往的執迷;其實早期的「瘋狂」三部曲都是在講物欲人心。
寧浩在訪談錄中,自我供述:「除了【綠草地】以外,所有的都在談一個東西,就是欲望。」
人之有欲,如何與世界、他人和自己周旋?迎向或背離欲望的過程,人的得失是什麽?這些都是寧浩在思索並致力呈現出來的。直到今天,【紅毯先生】還是在講渴望獲得影帝的明星,卻陷身於一個溝通無效的世界,他該如何自處?【爆款好人】更是在直截了當地探究「網紅」這個當下最具代表性的欲望體。
他仍在思考,只是具體到敘事、鏡頭和表達,停留在安全區,錘子和夜巴黎還有,卻遠沒有早期那麽躁動、激烈、爽快。他將自己的利器藏在水下,票房不好,只能說是自己的選擇。
寧浩在山西電影學校就讀時,其時的電影行業還沒有彩噴技術,海報全靠手繪。「不務正業」的寧浩畫的唯一一張海報是劉德華。
巧合的是,多年後他拍攝專業化、演員職業化、作品商業化的開端,就是劉德華「亞洲新星導計劃」資助的【瘋狂的石頭】。
此後,兩人一直想合作一部電影,苦無良緣。一等便是16年。終於,在今年【紅毯先生】裏達成合作。這部影片,可以視為寧浩的「還人情」,更是一種「初心」:寧浩自覺地回歸到【香火】【綠草地】的創作狀態,用減法來呈現出一部靜態的影片。
劉德華和寧浩
據一些主創采訪,寧浩幾乎把「可以賣座的元素,讓人哭、讓人笑的東西,都拿掉了」,他執意反對快,反對某種喧囂,反對「瘋狂」時期的自己。最終成片,見仁見智,但若說【紅毯先生】是爛片,則言過其實了。
至於【爆款好人】,他是導演之一,且風格過於倚重主演葛優,與其說是一部寧浩喜劇,不如說是葛優喜劇。大概此片像【瘋狂的賽車】一樣,在寧浩眼裏就是一行活兒,攛個盤子,捏合一眾喜劇演員,湊合熱鬧一下,票房好固然驚喜,票房差也不能怎麽著。「壞猴子」就是純玩,反正這兩部影片的主出品方都是寧浩所在的影視公司。
「說實話,我仔細想,我覺得票房於我好像更多的是一種遊戲價值,是一種我贏了和我輸了的遊戲價值,不是我真正特別看重的。」寧浩在【混大成人】中表露了他對票房的看法,他從不以票房為第一動力和思考準則,「所以有的時候我甚至不在乎投資量到底是多少。」
寧浩
在電影這場遊戲裏,寧浩像個任性的孩子。輸贏都是遊戲而已。他要的是隨心盡興,別的可能已經不在乎了。
文/李瑞峰 編輯 曾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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