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華文天下 > 娛樂

俄派風格的不同層次|樂評

2024-08-29娛樂
如今,人們看待鋼琴演奏中的「傳統」「學派」等概念日漸淡薄,但無論世事如何更變,風格如何轉換,在鋼琴演奏方面,莫斯科國立柴科夫斯基音樂學院始終擁有不可動搖的地位。「柴院」是俄羅斯學派的核心,也是許多國內樂迷心之所向的重鎮。
8月18日,「柴院」鋼琴系系主任皮薩列夫(Andrey Pisarev)與教授納塞希安(Pavel Nersessian)登台上海東方藝術中心,接續演出了一場馬拉松獨奏會。納賽希安彈奏貝多芬【c小調第八鋼琴奏鳴曲「悲愴」】與【升c小調第十四鋼琴奏鳴曲「月光」】以及蕭邦第三、第四敘事曲和【b小調第三鋼琴奏鳴曲】;皮薩列夫帶來舒伯特【降B大調第二十一鋼琴奏鳴曲】和李斯特【b小調鋼琴奏鳴曲】。兩場皆是非常傳統、非常俄派的曲目。這些作品的演繹都能在俄派脈絡中找到很深的根源。
納塞希安的演奏體現出俄派諸多典型的技巧風格,如果用一個詞來形容,也授權稱之為「鋼筋鐵骨」。他的觸鍵頗有深度和分量,音質剛勁,營造樂句有一種堅實的輪廓,聲部層次的劃分也見用心。俄派那種字字有功底的紮實,用來彈奏線條簡潔的古典派作品,特色便愈發鮮明。鋼琴家在踏板精簡的基礎上,彈出顆粒凝聚的指觸所編織的歌唱句,是更深一層的俄派風格。他彈蕭邦【第三鋼琴奏鳴曲】時展現得尤其充分。第一樂章副題細心的分句引人註目,在對慢樂章悠長線條的把握中,音樂流動與句法的表達都不失自然,由此體現手指控制力與品味。
可是聽這位鋼琴家的演奏,有時卻仍給我一些不滿足之感。兩首貝多芬奏鳴曲的呈現基本就是中規中矩,缺少了俄派偉大傳統中千錘百煉的結構魅力。偶見有趣的處理,譬如在「悲愴」的末樂章中,納塞希安會強化左手律動的分量,偶爾對右手主要旋律的進行造成一些「沖擊」。效果獨特又不造作,但僅限於局部,全篇的吸重力仍顯不足。
而相較於前者,皮薩列夫的音響是俄派那種交響性聲音的範本——以指觸的深透與清晰為基礎,踏板提供豐富的色彩,絕無任何的含混。皮薩列夫彈出的交響化的音響,既有觸鍵的高光、精妙的踏板法,也有對於結構高度的專註和非凡的整體性。
幾代鋼琴巨匠所建立的整體性,始終離不開的一個大方向,就是簡潔。彈出驚人的效果很重要,但如何讓它以一種簡潔的氣質融入整體,是更加重要的。前述兩方面,就是皮薩列夫將舒伯特【降B大調第二十一鋼琴奏鳴曲】彈成當代範本的原因。
俄派鋼琴家彈這部作品受到裏赫特的影響很大,第一樂章寬廣的線條與相當緩慢的速度是明顯體現,皮薩列夫卻反其道而行之。他采用緊湊的速度來彈,不斷強調音樂的推進力,而在推進力的背後,就是音樂發展環環緊扣的邏輯。當第一樂章的線條被拉得太長,似乎很優美,但若不能像慢速一派的頂尖演繹者那樣去抓住發展的邏輯,結構其實撐不起來。皮薩列夫用緊湊的速度來彈,卻遠非單純以速度推動作品,正相反,他在結構方面有深刻的考量。以快速表現第一樂章,不少鋼琴家會省略呈示部的反復,皮薩列夫卻彈了,並由此擴充套件結構的規模。在音樂的進行之中,鋼琴家以強大的控制力把握一切細節,目的是揭示音樂的推進力量與豐富的音樂內容之間的平衡。
音樂的前驅力量並非單純取決於速度,也取決於音符距離的把握、自由速度(rubato)的運用等等。盡管皮薩列夫彈得毫不「學者型」,卻在那種光輝的聲音背後,對音樂動態發展的結構有深邃洞察,才能彈出如此生機盎然的推進效果。
真正把結構的內涵理順了,哪怕彈出間不容發的密度(如展開部戲劇性的高潮),也不會讓音樂的呼吸有滯澀感。這樣的梳理當然不僅限於樂章每一段落發展的大方向,而是對各種細節如何作用於整體,都給予深入的關註。
皮薩列夫能夠將【降B大調第二十一鋼琴奏鳴曲】的推進與展開表現得扣人心弦,又充滿說服力,恰恰是因為他對作品各種微小的細節都不僅能彈得清楚,更能在音色、質感、不同句法的表達性方面做到渾然一體,沿著音樂發展的方向前進。
表現「第二十一鋼琴奏鳴曲」第二樂章的聲部對答時,皮薩列夫也很好地體現了俄派「用樂器說話」的理想。樂句猶如語言般生動。未必有很多人會把這部作品的終曲視為技巧性音樂,但皮薩列夫在此,以最精細的力度控制將線條層次彈得無比清晰,委實展現出頂級超技。可惜,皮薩列夫的有些錄音並不能很好地捕捉他的音響特質,聽過現場才知唱片的局限。
張可駒/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