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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海文脈·索我理想之中華」中文序

2024-08-17國風

那是2011年盛夏的深圳,我正陪同一位耶魯音樂指揮參與一場為世界大學運動會獻演的大型音樂會。暌違多年的一位中山大學老學弟輾轉找到旅館見我,奉上他珍藏多年的一本容閎出版於1909年的英文自傳【西學東漸記】的初版英文本——My Life in China and America,懇請我在此珍本的扉頁上題上幾句話。我懷著虔敬的心情,信筆寫下——

有幸成為容閎先輩的耶魯傳人,我任教耶魯迄今已十數載矣。「容閎」的名字是我在課堂上重復頻率最高的中文姓名。容閎此書的中譯篇名【西學東漸記】之「西學東漸」,也是我在授課中要求學生記誦的中國現當代史的關鍵字之一。今天看到這本初版和原版的【西學東漸記】,有一種撫弄故人手澤的溫潤感和仰止之情。記得我常常在校園內向過往旅人指點介紹哪一棟樓、哪一扇窗曾染上過容閎的燈火,今天這燈火就在手上的這本珍本上持續燃燒,並將燃燒永遠。

匆匆又是十余年過去。今天(2023年初夏),在耶魯澄齋(我的辦公室雅號)高窗透映的朝陽下,我又有幸親炙這部【索我理想之中華——中國留學生之父容閎圖傳】。掀篇的第一句話就讓我感懷不已——「有些人註定是為時代而生的,他們在某一個特定的時間點橫空出世,影響並推動那個時代。容閎就是這樣的人。」是的,時勢造英雄亦英雄造時勢。容閎,正是站在百年前的中國新舊交替的關口——皇朝與共和角力,文明與蒙昧競爭、黑暗與光明爭奪的歷史關節點,被時代選擇為那個推動時代車輪前行的人物。他身上有眾多「第一」的標簽——史上第一位中國留美學生,引領中國走向世界的第一人,為中國現代工業奠基的第一人(中國第一個現代工廠——江南制造廠正是容閎一手參與采購西方機器並操辦具體設立事務的),歷史上第一次「公派留學生」的倡導者和執行人(容閎從耶魯學成歸國後,極力遊說清廷,終獲曾國藩之助而被李鴻章首肯,親攜「晚清留美學童」120人負笈美國,又以耶魯為中心舞台,最後卻因保守力量的幹擾而被中途遣返挫敗);在我的認知中,容閎還是近現代中國在「西學東漸」的大環境下,挑頭倡導「東學西漸」——重視中國文化的海外傳播,推動西方圖書館典藏中國書籍的第一人。2019年耶魯史特靈圖書館曾舉辦題為【「東學西漸」:耶魯大學典藏東方書籍史跡】的大型展覽,容閎為此作出的巨大貢獻令世人矚目。因之,無論從哪一個意義上說,容閎都是近現代中國史中一個無可忽略也無可替代、留下過深刻足跡的歷史巨人。

然而,在媒體發達、資訊暢通的當今輿論場域,容閎其人、其名、其聲,卻是常常被遮掩忽視而不為世人所識所知的。以我個人的具體經驗,每當有遠道而來的中國客人造訪耶魯而我需要擔當導遊角色的場合,我總喜歡把參觀史特靈紀念圖書館的客人們帶到展廳裏展示的容閎銅像面前,卻又每每聽到這樣的驚問:「容閎」是誰?當他們聽說完我詳細的介紹講述後,也同樣會驚詫:為什麽這麽有分量的一位歷史人物,我們這些受過高等教育的人,更別說一般中國人,卻都全然不知曉?!正是在這樣一種貌似繁茂卻每多荒蕪的輿情現狀中,這本圖文並茂的【容閎圖傳】的出版,可謂是適得其所又適當其時也!翻開書頁,一幀幀極其珍貴、既富帶歷史陳跡又散發著歲月幽香的圖片和文字,將晚清迄今近兩百年的相關史實立體可信、有觸有感地呈現在讀者面前。如同西哲所言:「一切歷史都是當代史」。此書充實豐盈的容閎史跡,對當代與後世的啟迪——包括歷史先賢的史跡求索與輝光照映,史觀史識的當代觀照與傳承,「長河後浪」站在巨人肩頭追趕「先輩前浪」的簇新創造等等——也就是常言道的「繼往開來、存亡繼絕」的意義吧,真是怎麽珍視都難拎其重、怎麽高看都全不為過的。我特別為「歲口」尚如此年輕的作者,在此書紛繁的史料考據、圖片搜集與甄別等等所花費的巨大心力、所呈現出來的超凡功力感到由衷的欽敬和欣慰!

末了,把我曾為耶魯先賢容閎及其名著【西學東漸記】寫下的一首七言律句錄於下,作為本文的收篇吧——

「掀篇驀見舊風神,鴂語鄉音帶土親。投枕惟追博海夢,守書猶見照燈痕。巉然湘棘存知己,幸也粵風有繼人。愧欠先生三萬裏,迷津待渡尚初辰!」

(小註:鴂(音「決」)語,難懂的語言,此處指洋文;「湘棘」指遊說曾國藩獲支持的「晚清留美學童」事件;「三萬裏」,常言「去國萬裏」,容閎為許國而三度去國,最後於1912年病逝美國康州。)

2023年11月12日晨於耶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