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談嘉賓:
余 輝
(故宮博物院研究館員,國家文物鑒定委員會委員。著名書畫鑒賞家。)
許欽松
(著名山水畫家,作品被中國美術館、中國國家博物館等機構收藏。)
主 持 人:
趙 超
(中國美術學院藝術人文學院中國思想史與書畫專業博士,浙江理工大學美術理論教師。)
趙 超 兩位先生好,今天我們在中國傳統文化的聚焦地故宮,談一談中國文化的重要問題——為什麽中國人鐘愛畫山水,也就是山水畫的意義問題。兩位先生一位是山水畫家,一位是中國古代書畫鑒定家、藝術史家、考古學家,都對這個大問題有所體悟與研究,希望兩位先生能給我們帶來精彩的對談。
【中國山水畫對談錄】,作者: 許欽松編著,版本:世紀文景| 上海人民出版社2024年1月
余 輝 我們東方稱作山水畫,西方稱作風景畫,它們的名稱就不一樣。比如現在美術學院裏面的繪畫教學,在油畫系的教學中,出去寫生叫畫「風景」,而不是說去畫油畫山水,這就體現了兩個畫種的根本不同。
畫山水可以發揮主動的攝取物象的能力,有主觀能動性,可以畫一個並非實地的仙境,畫一個想象中的理想世界;但是風景畫就面臨著一些問題:哪裏的風景?什麽地方?怎麽去?它是一個寫實的畫種。西方繪畫講究寫實,而中國繪畫更講究理念。
許欽松 風景畫是在文藝復興時期才作為一個概念被提出來的。古羅馬龐貝城出土的壁畫[圖1.1],確實可以證實風景畫出現得更早一點,但是作為有明確理論論證的獨立畫種,真正意義上的風景畫的發源時間比我們的山水畫要滯後一千年左右。從龐貝這個被維蘇威火山爆發掩埋的古城出土的考古文獻中,我們可以看到一些早期的西方風景畫作品。這個時候的風景畫還不能說是成熟的作品,只能說是一個雛形,與後來西方真正意義上的風景畫還有很大的不同:其中的風景只是作為人物的背景出現,為人物形象和故事提供背後的場景,形態不夠細致,結構模糊,意義也不清晰。但是,場面的分布也好,空間關系也好,這些壁畫中已經有了一些初步形成的西方風景畫特有的基本「感覺」。
圖1.1【風景與牧畜】。壁畫。公元前1世紀—公元79年。拿坡里國家考古博物館藏
而我們中國的山水畫,是在隋唐時期取得獨立地位的。在此之前,南北朝時期的宗炳寫了【畫山水序】。這篇山水畫論完成了中國山水畫獨立的理論構建,標誌著山水畫的起源。中國山水畫先有理論,然後才有實踐。
余 輝 南朝劉宋時期,宗炳有【畫山水序】,王微有【敘畫】。我們的山水畫的起源和西方很不一樣,但經歷了相似的發展階段:山水和風景先作為人物畫的輔助背景,然後才走向獨立。西方風景作為輔助背景的時候主要是為宗教服務;中國由山水作為輔助背景的題材就比較開闊了,神話傳說、歷史故事、詩文作品等,比如顧愷之的【洛神賦圖】[圖1.2]。劉宋時期,應該已經產生了獨立的山水畫。再早之前其實也有,比如顧愷之有一篇畫論,叫【畫雲台山記】,裏面描述的就是一幅獨立的山水畫。而西方要到16、17 世紀才出現獨立的風景畫。那時荷蘭的風景畫家比較多,比如霍貝瑪(Meindert Hobbema)[圖1.3]。那時候西方畫家發現,在自然中存在有獨立的審美價值的東西。而這種觀念,我們差不多在5 世紀就形成了,這跟咱們中國的哲學有關。中國哲學很多都是從自然中生發出來的,老子、莊子、孔子這些哲學家都有在山裏隱居生活的經驗,借助山水來闡發他們的哲學思想。那麽畫家在畫這些東西的同時也就接受了這些價值觀念。
許欽松 思想萌發在山水之間。在當時,玄學也好,佛學也好,都萌發在山水空間中,文人在山水中產生哲學思考。南北朝時期山水畫理論提出之後,文人的實踐一直在繼續。西方的風景畫,比如剛才提到的荷蘭的風景畫家,他們創作的視角,原本是從室內往室外看,早期風景畫的畫面中就出現了一些室內的場景[圖1.4]。畫家以這種方式來表達自然,進而逐步把室內的景觀拿掉,就剩下窗框,最後成為我們現在看到的描繪窗戶之外的風景畫。西方風景畫的起源大致如此,是在文藝復興時期,和龐貝城出土的壁畫比起來,就比較晚了。再看中國的情況,【畫山水序】這篇文章對後來的山水畫實踐產生了很大的影響。它提出了兩個核心問題:一個是「為什麽要畫山水畫」,這是根本性的價值問題,也就是我們常說的哲學問題;另一個是「 如何畫山水畫」,這屬於實踐問題。先從哲學層面提出思想,緊接著再實踐。先產生藝術思想,然後再有逐步完備的藝術實踐。中國山水畫的理論設計先於繪畫實踐,這個特點十分突出,在世界藝術史上也是非常特殊的。
圖1.2(傳)顧愷之,【洛神賦圖】(局部)。宋摹本,絹本設色。東晉。北京故宮博物院藏
圖1.3梅因德爾特·霍貝瑪,【林間小道】。布面油畫。1689年。倫敦國家畫廊藏
圖1.4揚·凡·艾克,【羅林大臣的聖母】。布面油畫。1431—1435年。巴黎盧浮宮藏
余 輝 中國的畫家對山水畫有一個基礎性的定位。比如宗炳【畫山水序】說山水畫具備洗滌心靈、表現自然的功能。他不是說畫山要如何像山,畫河要怎樣像河,那都是再現技法的問題。中國的山水畫從一開始就跟人文修養緊密地聯系在一起。咱們中國人畫山水畫,你可以從筆墨裏面看出來作者是什麽樣的人,有沒有修養,書讀得怎麽樣。然而從西方的風景畫裏,你不太能判斷作者書讀得多不多,只能看到這個人的技法怎麽樣,好還是不好。比如說你很喜歡一幅西方的油畫,這幅畫的作者可能就是一個很普通的職業畫家,你對他沒有深刻的印象,他也有深厚的文化背景,但他的作品仍然擁有很強的藝術感染力。所以西方繪畫的藝術感染力在於它本身,而中國畫靠的是畫外的修養、功力、見識、觀念等,那是一種修為的總和,最後體現為畫家的線條和用筆。
還有一點很有意思,中西的文化心理不同。我們的文人情緒不好了,或者失意了,就要到山裏去隱居。而西方人情緒不好或者失意的時候,是到海邊去,要看大海。所以西方的風景畫盡管誕生得比較晚,但是海畫得很好。西方風景畫跟海有密切的關系[圖1.5]。在我們的古代山水畫裏面,很難看到海,人物都在山裏面。傳統中國畫除非特殊的題材,一般都不涉及海。對海的表現,都由你們嶺南畫派完成了。
圖1.5居斯塔夫·庫爾貝,【翻騰的大海】。布面油畫。1869年。巴黎奧賽博物館藏
許欽松 西方人在17 世紀之前對山是很不信任的,有一種恐懼的心態。17 世紀之後才開始有「登山」這一說,登山要靠很多專業的工具進行,就是人類挑戰極限,或者說是探險。我們古人的遊山水當然也有冒險的意味,要去比較險惡的地方,但更重要的是在山林中,把自己的知識跟自然的氣息連線在一塊,啟發思考,在遊走的過程中寄托某種情感,這與西方的登山探險是非常不同的。這是中國魏晉時期士階層特有的文化關懷。中國的書法名作【蘭亭序】[圖1.6]就是在這樣一個親近自然的環境中創作出來的。王羲之、孫綽等一流的名士,還有他們的族人,都在會稽的山中集會。在山水之間玄談,在茂林修竹之間賦詩,這在中國人,哪怕是現代中國人眼中,都是一件很有意義、很風雅的事情。但是,這種事情在西方人眼中估計就很奇怪了,文化的差異就體現在這裏。
趙 超 談到遊山水,這個行為在西方人看起來其實蠻古怪的,但中國人在魏晉時期就開始了,特別是文人階層的活動開始融入山水。最早的是「 金谷宴集」,巨富石崇在洛陽的郊外建了人造花園。東晉初王羲之、孫綽等在蘭亭集會,這個時候文人才真正開始遊山玩水。和山水畫一起誕生的,還有「山水詩」,可不可以談一談那個時候山水詩的情況?
圖1.6(傳)馮承素,摹王羲之【蘭亭集序】。紙本行書。唐代。北京故宮博物院藏
許欽松 謝靈運的山水詩,在文學上開啟了一個新天地。在他的努力下,山水詩慢慢地成為一個獨立的詩歌型別。這是中國畫後來非常強調詩、書、畫、印合一的原因之一。謝靈運的山水詩在當時是很出名的。他自己因為名士的身份和文學修養而很有社會名望。大家都知道他是詩歌天才,尤其是他寫的山水詩,在那時是一個新鮮事物。往往是他去遊山水,大家都在等他帶新作品回來。唐代的大詩人李白就十分仰慕他,親自穿上「謝公屐」去遊山水。李白所說的登山工具「謝公屐」[圖1.9]就是謝靈運發明的登山專業器具。那個鞋子上山的時候去前齒,下山的時候去後齒,能保障名士徒步遊山水的安全。謝靈運的山水詩自然是對玄學精神的歌頌,對自然山川的贊美和感悟。從那個時候開始,山水作為重要的物件進入到文人的意義追求中去了。
余 輝 在中古時期,文學對藝術的影響很大。先是文學上發生一個變化,然後對畫壇的影響也隨之出現。那個時候從事文學的人,同時也是畫家。比如顧愷之,其實他也是文學家,文學上發生的這些變化,自然而然地影響了繪畫的創作。那時文學作品中已經出現了深度表現人物內心活動的一些詩詞。
圖1.8弘仁,【黃山圖】(之一)。紙本水墨設色。清代。北京故宮博物院藏
圖1.9釋文定,【謝靈運像】。紙本設色。明代。私人藏。畫中謝靈運穿謝公屐
這就使得繪畫也要深入地發掘人物的內心世界。人物畫的手段是畫眼睛,山水畫則是重視表現山水裏面的空靈感、靈動感,而不太去描寫山河之壯美,不註重外形、外貌,更多是描寫人跟自然的一種和諧的關系。泉水是朋友,樹是鄰居,山是靠山,就是這樣的關系。所以文人很自然地借助山水畫表達情感,自由地抒發,而且不是具體地表現哪一座山、哪一塊石頭。山水畫從一開始就具備了繪畫創作的主觀能動性,匯集了很內送流量備援容錯機制觀的東西。這在中國美術史上是一以貫之的。
許欽松 這跟玄學有很大的關系。特別是「太虛」的思想,它是哲學上的思考,而不為物本身,山水畫更重要的是意象、意境這一方面。玄學的這種精神呢,應該與老子和莊子的哲學有很大的關系。老子常常說「道」的玄妙,「道」的本質和狀態。莊子的哲學大部份在談人精神的「逍遙」,主體的自由。我們對老子最深的印象就是他對宇宙的認識,對「道」的執行狀態的描述。這些都很玄妙,但也能看出老子學說的中心在對「道」的體悟上,在這個基礎之上談人的主體。他的價值觀有一個先後的順序。玄學說的「太虛」,特別是何晏與王弼的玄談,多是從這個角度來體現的。莊子更看重個體的「逍遙」和自由。我們都知道,【莊子】的第一篇就是【逍遙遊】,以一個寓言故事來闡釋他的核心思想。這個核心的思想就是圍繞精神自由而展開的,這個是莊子與老子學說不一樣的地方。玄學家如阮籍和嵇康這些名士比較重視莊子。所以山水畫、山水詩正是圍繞這些價值而展開的,歌頌、描述、贊美、表達這些價值和精神。
余 輝 山水給人的精神感受,到宋代發生了很大的變化,跟宋代儒家「格物致知」的精神有很大的關系。加上皇家比如宋徽宗推崇寫實的風格,所以宋代的山水畫就多樣化一些了。比如宋徽宗講究「豐亨豫大」的審美理念,要畫得大、畫得多、畫得豐滿。北方的山水畫,畫大山大水,一直到北宋中期。山水畫的構圖是豎的,畫一座山,從山腳畫到山頂。但這種豎構圖的大畫,可能是用來裝飾屏風的。後來覺得這樣還不夠,可能是單體的山看得不過癮,又有了手卷的形式,左右排開,綿延不斷。當然,手卷魏晉時期就有了,但到了宋代才發揚光大。王希孟的【千裏江山圖】[圖1.10]就是由宋徽宗指導的一個具體的實踐,這是一件有審美範本性的作品。
圖1.10王希孟,【千裏江山圖】(局部)。絹本設色。北宋。北京故宮博物院藏
許欽松 我們中國山水畫最終的目的是回到心靈狀態,使自己的修為、修身達到一個境界。要從這一點來思考山水畫的創作和欣賞,而不是機械地跟隨物質性的指向,這一點是中國山水畫與西方風景畫的根本區別。我們現在尤其需要深入地思考這兩者的不同和意義,才能對當代和未來的山水畫創作提出有意義的見解。正像我以前說的,當代畫山水畫的畫家應該有一個底線:畫山水畫,而不是風景畫。這是一個邊界的問題,探討這個問題對山水畫家是很有啟示意義的。
余 輝 西方直到近代,繪畫才體現出哲學精神,與近代哲學思想有了一些關聯,在這之前基本上是對物象的一種再現。19 世紀的盧梭(Théodore Rousseau),在巴比松(Barbizon)這個地方畫橡樹[圖1.16]。每天都要在固定的時間畫,陽光照射的角度才相同。每天這個時候都有一個荷鋤的農民經過,等盧梭畫完,他差不多又要返回路過一次。農民觀察了他很多天,說了一句非常有哲理的話,可以說啟迪了西方繪畫。他說:你天天在這裏畫這棵橡樹,你再怎麽畫,能有那棵樹像橡樹嗎?再怎麽畫,你也像不過它啊!意思就是說,繪畫不應當一味再現,而應該有表現的形式,表現心中的那棵橡樹應該是什麽樣子的。所以後來的印象派、點彩派、後印象派等畫派都表現主觀的東西。一個富有實踐經驗的老農點破了玄機,可以說是一則趣談。中國畫就不用人來點破這個東西,也沒有人說中國畫畫得不像。
圖1.16泰奧多爾·盧梭,【橡樹】。布面油畫。1850年或1875年。巴黎盧浮宮藏
趙 超 不管是從思想上,還是從繪畫的文獻上來說,魏晉隋唐的山水畫與兩宋特別是北宋的有很大差距,其中是不是也有一個漫長而自然的完善過程?這兩個時代可能是中國山水畫很重要的結構轉折點,我們能不能談談宋代山水畫的意義?關於北宋的山水畫起源,當代有一個公案,就是高居翰(James Cahill)先生對【溪岸圖】[圖1.17]的評價。
許先生在廣東畫院的畫室裏面正好掛了一幅【溪岸圖】,我很有興趣,想請兩位先生談一談。
余 輝 十五年前,圍繞【溪岸圖】到底是張大千的偽作還是董源的真跡,開展了一場聲勢浩大的論戰。後來方聞先生說,論戰的結果說明中國畫還應該由中國人來談。當然,中國人也包括像方先生這樣的海外華裔人士。西方人很難體會中國繪畫那種細微的感受,因為中國古代繪畫不管是技術還是其他層面,都是靠心靈、靠感情來溝通的,而不是完全靠語言。藝術是「心有靈犀一點通」的東西,只要「點」就行了,不用多說。西方人可能不太容易感悟到這一點,就像我們欣賞西方藝術作品的時候也有一些難處。
圖1.17(傳)董源,【溪岸圖】。絹本設色。五代。紐約大都會藝術博物館藏
這張畫的收藏者,最早是王季遷,最後收藏在美國的大都會藝術博物館。高居翰先生認為這張畫是張大千的偽作,有一部份人同意高居翰先生的觀點。中國的研究者和美國的華裔專家,基本上都認為不是張大千的偽作。其實判斷的方法再簡單不過:張大千為了仿制畫作,自己刻了很多偽印,現在全部收藏在美國的弗利爾美術館,有幾百方呢,把它們拿出來和畫作上的印章做個比較就行了,一對就對出來張大千與這幅畫到底有沒有關系,這是很容易的。我看了畫上的印章,不是張大千能夠刻出來的。民國時期刻偽印是很辛苦的,只能一刀一鑿地仿制,不像現在,有雷射、電腦技術,可以做出一模一樣的。
那麽,這張畫到底是什麽時期的呢?當時啟功先生代表中國學者在會上作了發言,認為這張畫應該是北宋的,沒有五代那麽早,不是董源的真跡,但也絕對不是張大千的偽作。這個問題,也讓西方研究中國古代山水畫的年輕學者望而卻步。因為鑒定古畫要「心有靈犀」,沒有文化積澱,這個「靈犀」上哪兒去找?很困難。相比較之下,鑒定人物畫比山水畫容易一點。因為人物的衣冠服飾有時代的特點,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風格,而山水就是「玄之又玄」了。
許欽松 剛才余先生從鑒定的角度談了對【溪岸圖】的一些認識,那麽我從一個山水畫家的角度來談談。【溪岸圖】的技術水平是非常之高的,這個高不僅體現在畫家的境界和藝術技法上,還可以從這幅畫的用心程度看出來,也就是他創作這幅山水畫作品花的心思、時間和精力。這幅畫各方面俱佳,不是平庸之輩可以畫出來的,原本也不像早期唐代山水畫使用勾線設色的方法,可以準確地臨摹。所以這幅畫的創新性和原作內容很強,哪怕在中國古代繪畫史上,這幅畫也可以算是傑作。張大千的臨摹水平也很難達到這樣的高度。仔細地觀摩這幅畫,會發現它的細節處理得相當有水平。用我們現在美術的專業術語來說,這幅畫一定是一種「長期作業」。這種功夫在張大千的時代不大會有,所以外國專家說它是20 世紀的偽作,這絕不可能,況且這與張大千本人的氣性和創作、做事的態度也不相符,他不會花時間去做這樣一幅有水平的偽作。所以,【溪岸圖】是一幅古代傑作,不管創作時間是五代還是北宋。
趙超 我們是否能夠探討一下現代中國人為什麽要畫山水?畢竟現代中國山水畫的建構只是剛剛開始。所以這次我們想談的最後一個問題正是現代山水的意義,這也是許先生一直在尋找的東西。
余 輝 現代山水,還是要回到「澄懷觀道」,回到山水畫最初的理論構建上。畫家要不斷地豐富自己,不要重復自己。更重要的是,功夫在畫外,因為世界變得越來越開闊了,文學藝術的內容範圍越來越廣。既然畫中國畫,畫山水畫,就要通曉咱們傳統的歷史文化典籍,還要在此基礎上進一步了解外國文化和其他文化藝術形態。畫一輩子畫,就要讀一輩子書,古代都是這樣的。現在很多畫家不讀書,連報紙都不看。
許欽松 實際上,中國的山水畫在理論建立之初就解答了我們繪畫的根本問題:「畫山水」是為了什麽?畫畫是為了什麽?在紛繁復雜的現代中國,人們開始背離了傳統山水畫的初心,也違背了自己的本心,陷入一個要立竿見影地去創作謀利的趨勢中。畫山水成為功利驅使下的任務,慢慢地違背了山水畫原本的追求,「澄懷觀道」也好,「暢神」也好,追求「道」的境界也好,都慢慢地遠離了。這就為我們現在山水畫的發展提出了一個新的問題。我想,今天我們就是讓大家真切地回望一下,從歷史的角度來追尋我們的初衷。中國山水畫最純粹的出發點在哪裏?以此來作為我們的參照,思考當下山水畫藝術的整體格局。應該如何去改變現在的怪圈?當然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觀點和行動方式。我們在這裏,只是做一個理論性的宏觀回顧,明確當下藝術創作的位置與走向,我想這就是我們討論的意義吧。
宇宙的形成、時間的流動、世界萬物的生發都是運動的。世間萬物因變動而永恒。自然精神不會隨時間的流逝而改變,它是獨立的,是人類社會中最形而上的。我很想回歸到一種自然的原狀態,混沌初開,有一種蒼茫的、遠古的東西,這才是自然最本質的一種精神力量——隱藏在山水畫當中的一股很強的精神力量。這種力量顯然已經與我們漸行漸遠了,但我有信心找回這種力量。
本文經出版社授權摘編自【中國山水畫對談錄】第一講,因篇幅限制內容有刪節,為節選。
編著/許欽松
對談/余輝 許欽松 趙超
摘編/張婷
校對/盧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