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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的最後一年,她見到渴望已久的月光花

2024-06-26國風

題圖作者:瑪格麗特 · 米

在亞馬孫河左岸的最大支流——內格羅河流域,生長著一種罕見且特殊的仙人掌。它的莖幹巨大而扁平,緊緊纏繞在森林裏的樹幹上,每年五月,它的花朵像一根長管從中伸出,只在夜間開放,每次僅持續幾個小時。要想欣賞到它盛開的壯麗景象,必須劃上大半天的獨木舟,穿過狹窄的水面,鉆進多刺而堅韌的灌木叢,等待著一個月光皎潔的晚上,才有機會看到它綻放出盛大潔白的花朵。

瑪格麗特 · 米小姐在她79歲的時候,也就是第15次深入亞馬孫時,終於見到了這朵她渴望已久的「月光花」。

站在這棵樹旁,她開始迅速畫速寫。在等待天色昏暗的過程中,她形容自己「如同中了魔法一般無法動彈」,因為花苞即將盛開,她必須盡可能快地畫下植物不同時刻的姿態。當花瓣一片片依次張開,花蕊逐漸綻放,在散發著奇異清香的花朵面前,這位見過無數花朵的藝術家也被它的美麗所折服。

讓瑪格麗特一生迷戀的,絕不僅僅是這一種奇異之花。在【森林之花】這本植物探險筆記裏,她記錄了自己15次進入亞馬孫的經歷,從1955年至1988年,歷時33年。從她46歲開始,直至79歲生命結束。

在亞馬孫等待月光花

文 | 李小竹

由亞馬孫開始的冒險

早在少女時代,瑪格麗特就顯露出藝術天賦,雖然擁有良好的家庭條件,但她仍選擇離家去倫敦生活,學習繪畫。隨著30年代戰爭的到來,她意識到自己應該更多關心弱勢群體的命運,轉而參與政治,投入支持西班牙內戰和反法西斯運動,從此勇敢成了她的底色。

42歲時,她遇見了第二任丈夫並前往巴西,在對當地的探險過程中見到了亞馬孫的熱帶雨林,並為之癡迷。這激發了她重新開始創作植物畫。瑪格麗特先是為巴西的聖保羅植物研究所作畫,之後,她以尋找亞馬孫的奇異植物為主要任務,決心用科學的方法描繪、記錄並分類它們。

這是一個野心勃勃的任務。

亞馬孫並非全是旅行者們想象的異域美景。在瑪格麗特的筆記中,她記載下了探險中遭遇的惡劣天氣:

「我們迎著可怕的怒號狂風繼續前進,但天空看上去實在太兇險,同時伴隨著雷聲轟鳴。」

也描寫了采集植物者的艱辛:

「他試圖避開那些無法穿過的草堆,腰部以下因此陷入河床淤泥,與此同時,蚊子和螞蟻也正在肆意折磨著他。」

還有令人沮喪的壞運氣:

「對我來說,第四條船的遺失完全是一場災難,和它一起遺失的還有我的全部旅行裝備,這讓當時的我完全失去了繼續旅行的希望。」

以及突如其來的危險:

「我試圖在那裏采集一株學名為長葉扭萼鳳梨的鳳梨科植物,但我的刀只不過極輕地碰了它一下,好幾群狂暴的螞蟻便蜂擁而出。」

在亞馬孫,除了偶爾邀請朋友一起,大多數時候,這些旅行是她一個人組織並完成的。這讓讀者難以想象,一個身材嬌小的女性,究竟是因為何種力量,才敢數次深入險惡的森林與河流,只為一株盛開的花?她既要與當地部落為伍,又要與野生動物對抗,同時運用勇氣與智慧,才能保全脆弱的生命。

在晚年的一次采訪中,她給出了答案:

「也許我看上去並不那麽嬌氣,如果我看起來很嬌氣的話,但我有很大的抵抗力。」

植物藝術的傳承

對於充滿意誌力的瑪格麗特來說,日記裏的這些危險經歷,並沒有阻撓她反復深入叢林。在這本【森林之花】裏,呈現了其中160幅精妙絕倫的植物繪畫,尤其是她對雨林裏蘭花科和鳳梨科植物的屢次探訪,記載下了許多不為人知的品種。

這些畫作特色,展現了植物富有生機的姿態,捕捉到花瓣變幻的色彩,對葉脈、根莖等細節做了細致的描繪,透過花朵和葉片上的陰影與光線,寄生狀態下樹枝和根須的形態樣貌,準確描述了植物與環境的伴侶關係。畫面裏的森林顯示出繁茂生態與氤氳氣息,各種藤蔓、苔蘚、鳥類、古樹、水生植物等所共同營造的秘境奇觀,還原了亞馬孫特有的自然特征。

在二十世紀四五十年代,即便已有相機記錄,瑪格麗特的這些植物畫仍是研究植物科學的重要資料。在半個多世紀後的今天,她充滿感情的繪畫,在反映亞馬孫原生力量的同時,也帶給當代人一種旅行者般豐富的愉悅感受。如今,這些作品已成為一種專門的藝術收藏。

植物藝術起源於英國,從17世紀開始,就有不少植物學家和藝術家沿襲這一傳統,開創出不同風格,留下豐富的科學與藝術結合的遺產,例如在林奈時期建立的【柯蒂斯植物學雜誌】(Curtis‘s Botanical Magazine)、皮埃爾-約瑟夫·雷杜德(Pierre-JosephRedouté)為宮廷繪制的玫瑰和百合,瑪麗安·諾斯(Marianne North)在全球旅行時畫下的植物、18世紀鼎盛時期邱園(KewGardens)的建立,都寄托著人類想要了解自然、借助自然讓生活變得更好的願望。

自然危機與額外使命

對於瑪格麗特而言,她用畢生的熱忱繼承了這一植物畫傳統。除此之外,被人另加稱贊和銘記的,是她在深入亞馬孫探尋每一株植物的過程中,還兼顧著對雨林生態環境變遷的觀察。在與當地人相處的過程中,她既受惠於部落的幫助,也對那些破壞森林的行為和現象發出警告,她親眼看見湖水變枯,堆滿殘渣,淤泥侵蝕了森林,樹木連根拔除,許多物種滅絕不再出現。面對「死亡之谷」,她痛心疾首地說:

「我很慶幸自己不會活到親眼目睹它最後被淪陷的那一天,我也為自己不夠年輕、無法改變這種狀況而感到遺憾。」

也許正是這種破壞對內心的壓抑,催促她記錄下更多雨林植物,當她回到城市,面對現代化帶來的喧囂和汙染時,又再次加深了自己保護自然的使命。

她對自然生態的關註是及時而敏捷的。有一次在船上,她發現一只雄性吼猴正在遊泳橫渡河流,同行的助手立即伸手抓住了這只可憐的小生靈,看著它的表情充滿了恐怖與絕望,瑪格麗特立即嚴厲命令助手放開它,然後讓船慢一點開走,直到看見這只小動物終於「疲憊而步履艱難地抓住樹幹爬了上去」,她才露出欣喜的微笑。

在這本【森林之花】的筆記中,正是這些動人的片段,顯示出一個女性的細膩、勇敢與活潑。這也使她真正成為一個科學作畫的植物藝術家,嚴謹又充滿正義地記錄著亞馬孫原始而誘人的生命力:

「植物生長繁茂,根系盤繞在樹梢和樹枝上,點綴著森林的冠蓋。在從洪泛森林向高地叢林的過渡過程中,附生植物懸掛在大樹枝上,一簇簇地出現在樹的枝杈上;樹梢上,金剛如麗燦爛的尖刺如同燃燒的羽飾一樣閃光;天南星植物或者在叢林巨樹頂上傲然顯現,或者懸掛在緊靠河岸的棕櫚科植物上;白色的書帶木屬花朵如同暗色蒼穹上的繁星。」

翻閱這本【森林之花】,是一次既興奮又驚險的旅程,興奮的是,讀者無須像瑪格麗特一樣去冒險,就能欣賞到數百朵森林之花的美麗奇特,植物令人治愈。驚險的是,她對探險經歷真實細微的描寫,使人如同親臨河流的險峻,感受到鳥群的飛躍,不同生物在身邊環繞,緊張又向往。

瑪格麗特作品

對於這樣的冒險之旅,瑪格麗特最後寫道:

「坐在獨木舟裏,頭頂著火熱的驕陽,這是一件艱難的工作,但我對此甘之如飴,一心渴望在得到的有限時間裏,盡可能地完成更多的作品。」

1988年末,在剛剛見證過「月光花」開花後的五個月,瑪格麗特完成了這本日記,79歲的她在英國邱園舉辦了新書釋出會,並欣喜地計劃第二年再次前往巴西。但令人不忍的是,未料的車禍戛然而止了這個願望,瑪格麗特沒能回到亞馬孫的芬芳秘境之中,她的突然離去,仿佛五月那晚盛開的月光花,如此華麗、聖潔、純凈,轉瞬即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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