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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尋春如線|語聞·時令

2024-03-14國風

這個周末,窗外響著瑣碎雨聲,像老祖母的低語,熟稔又陳舊。

我手裏擇著一把韭菜,耳邊聽著昆曲。心頭復雜的滋味散而攏,攏而散,融在抑揚有致的曲調裏。

「裊晴絲吹來閑庭院,搖漾春如線」,這曲子,這唱詞,直讓人覺得春天的秀雅迤邐,悠轉靈動。「停半晌、整花鈿。沒揣菱花,偷人半面,迤逗的彩雲偏。」春色閑庭中杜麗娘的苦悶,又叫人沒來由地去細看這個春天:它繁盛,熱鬧,如眾神起舞,擾擾嚷嚷,吸引人駐足流連,以至於癡迷。我們沈湎春光,做著美好又虛幻的夢。可歲月不等人,不可逆轉地向前走、向前走,最後只看到一個恍惚的背影。

我不能理解,湯顯祖何以將春比「線」?

網上意外搜到吳冠中先生一幅畫作——【春如線】。他講,這幅畫是由俞振飛表演【遊園驚夢】得來的靈感。用線來繪寫春天,「暗示春光之易逝,人間留不住朱顏,留不住青絲,今日丹青正艷,放歌狂舞,更遇彩點扮飛,人間歡樂只留畫中看」。

吳冠中【春如線】

畫中五彩線條,無章法地占滿整個畫面。迷離,抽象,猶如一種玄妙的暗示。

我不滿足於這個解釋。春天,是如此單調的線條可以詮釋的嗎?春天是活的,有生命的,它們在風中一線線伸展開軀體,把這個季節,一線一線染成鵝黃嫩綠?然後,再一線線成長,長高長大,直到春色老去,生命成熟?最終的結局,不過是,滿園春色都付與斷墻殘垣?

不不,春天,終歸是有成長過程的,而過程會有反復,有曲折,有螺旋起落,有著五味雜陳、驚心動魄之美。把春天解釋成一線線變化的過程,是有硬傷的;抽象,牽強,有著如我這般小人物的膚淺與僵硬。

我讀過很多描述春光的文章,文字裏滲透著作者的才氣與性靈,我深深折服並陶醉。我覺得,以春為線的比喻,不過爾爾。

緊接著,我看到一幅攝影:碧波粼粼的水面上,柳枝柔軟地掛下幾縷絲絳。枝上柳芽初爆,如一串鵝黃的小蜂乍著翅膀,擡著柳枝飛;而柳枝經不住一飆風,便翩翩揚起來。柳下鷗鳥,順勢躍起,似與柳枝嬉戲。這幅熟悉的畫面還在什麽地方見過?對了,應該是央視天氣預報欄目中為春天來臨出示的一張「名片」。

我還看到了另一幅攝影,是一棵風中的樟樹。風過處,萬千柔條,竟如被梳理的長發,向著一個方向齊齊飄去,說不上是贊風的壯美,還是嘆樹的堅韌。

一霎時,我豁然開悟。果然藝術大家都不是可以輕視的。春如線,跟春天的風有關。它讓春天的樹枝、小草、時光都變成了一根根抽象的線。我們和春天所有的生命,被這春風引著,一路走去,經歷萌芽的痛楚,蛻變的煩惱,初長成的欣悅,成熟後的淡定,一邊走,一邊欣賞,一邊將生命的顏色變深。春風牽著我們往深處走,行到水窮處,忽一地鮮花開得正好!

如此這麽一觀望,又有多少光陰流走,多少度春風起落。

那為情可生死的杜麗娘,端的是花正含苞月未圓的豆蔻年紀,她眼裏的「春如線」,當是羞澀的情竇初開,一絲情愫如煙如線,哪裏經得起大風吹?晚春初夏,回頭看,也一樣是春色易逝,歡樂只留畫中看。

莫不如,拋遲疑,揣果敢,跟著春風上路,跟著春天一起越過萬水千山。春老了,人成熟了。人老了,歲月熟透了。

生命裏,留下了一個實打實的春天。

作者:米麗宏 編輯:徐征 校對:楊荷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