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肅省博物館藏 【報父母恩重經變】絹畫 ,出自敦煌莫高窟「藏經洞」。
其中的經變故事圖的人物、場景均 取材於現實生活 ,可謂一幅生動的宋代敦煌社會生活圖卷。
那麽, 經變故事圖中都講述了什麽?
【▶>經變故事圖<◀】
經變故事圖共計15幅,圍繞說法圖及經變文以連環畫形式,自下而上呈順時針方向排列,隨勢布局,畫與畫之間以山石自然分隔, 一步一景,物換景移 。
每幅畫皆有榜題,畫文結合,展現出【佛說報父母恩重經】的基本內容:第一幅:父母二人對坐,作對話狀,榜書「父母之恩,昊天罔極」。
第二幅:一女子倚坐於木質墩子上,體態豐腴,身體略向後傾,應為孕婦形象,其面前立一侍者。榜書「人生在世,父母為親,非父不生,非母不養」
第三幅:右側屋內夫妻二人並坐榻上,作對話狀,左側二女子為木盆內的小嬰兒沐浴,榜書「十月將滿,產後母子俱顯,洗浴時」。
第四幅:一女子開懷乳兒,旁立一侍者,榜書「母為其子開懷出乳,以乳乳之時」。
第五幅:一女子跪坐,伸手拍撫攔車中的嬰兒,旁立一侍者,榜書「或在欄車,搖頭弄腦時」。
第六幅:母親將孩子駕於脖頸,父親隨其後,作戲兒狀,榜書「父母將子隨行加脛(頸)時」。
第七幅:父母於田間勞作,嬰兒在旁邊的欄車內酣睡,榜書「父母養育,臥在欄車時」。
第八幅:父母二人作行進狀,小兒牽拉母親衣襟,似在呼叫,榜書「或復曳腹隨行,嗚呼向母時」。
第九幅:父母對向席地而坐,小兒於中間嬉鬧跳躍,榜書「父母懷抱,含笑未語和弄聲時」。
第十幅:父母對坐,一紅衣小兒立於母旁,榜書「或得餅果,以與其子,一過不得,嬌啼佯哭」。
第十一幅:父母並立,一青年男子恭身跪拜,榜書「孝子不嬌,必有慈順」。
第十二幅:父母並立,一青年男子反身作離去狀,榜書「嬌子不孝,必有五樀」。
第十三幅:父母二人並立,榜書「父母年老,氣力衰微時」。
第十四幅:屋內父母並坐,屋外有一男一女表演拍板、彈琵琶,榜書「得他子女,私房室內共相歡樂」。
第十五幅:一對青年男女並立。其上方有一床榻,上臥一嬰兒,四周圍繞火焰,榜書「子亦長大,求索妻時」。
【▶>絹畫所見敦煌生育習俗<◀】
夫家產子和丈夫陪產,經變圖第三幅,畫面右側房屋內,妻子產後在屋內就褥,丈夫在旁陪伴,榜書「十月將滿,產後母子俱顯,洗浴時」。
這幅畫面或許是對婦女須在夫家產子和生產時丈夫陪伴習俗的體現,不歸生不宜歸生,俗雲令人衰。按婦人好以女易他男,故不許歸。
女子出嫁後回娘家曰「歸」,按上述文獻,女子回娘家生孩子也可能會有 以女易男 的風險。
這在重男輕女的封建社會,是絕對不能接受的,因此,在夫家生產,很有可能就是當時社會的一種強制性規定,絹畫所描繪的畫面自不例外。
丈夫陪產畫面榜題「產後母子俱顯」,畫面中,剛完成分娩的妻子坐在床上,丈夫在旁陪伴,這或許體現了敦煌當地 有丈夫陪產風俗 。
絹畫中丈夫陪伴在剛分娩的妻子身邊,神色淡定,其樂融融。
敦煌莫高窟170窟(北宋)「父母恩重經變」中還有女子分娩後,丈夫將繈褓中的嬰兒送交妻子的畫面。
初生洗兒之俗敦煌民間有 為新生兒洗浴 的習俗,經變圖第三幅,畫面左側繪一長一幼二女子正在為木盆內的嬰兒洗浴。
敦煌民間有取虎頭骨煎湯,為新生兒洗浴的土俗,敦煌文獻P.2661v記載:小兒初生時,煮虎頭骨,取湯洗,至老無病,吉。
敦煌文書中還有關於此方可以為小孩壯膽的說法,【王宗無忌單方】載:治小兒初生,煮虎頭骨汁洗,令子無驚怕……
古人認為,虎為陽物,百獸之長,具有辟邪、護佑的功效,早在漢代就有將虎皮、虎骨熬湯煎服,或將虎的形象掛於門上等習俗。
敦煌地區用虎頭骨煎湯為新生兒泡浴的初衷即是如此,寄托著長輩對孩子未來的一種 美好期盼 。
用這種土方洗浴,以起到讓小孩免受驚嚇甚至「至老無病」的效果, 實屬誇張 ,但古代醫學證明該方確實有防病的作用。
【本草綱目】主治第四卷「小兒初生諸病」沐浴條雲: 虎骨,並煎湯浴兒,不生瘡疥諸病。
況且,從健康保健的角度看,為新生兒洗澡,可及時清除從母胎帶出的皮脂、油脂和血漬,的確有利於嬰兒的生長發育。
【▶>從嬰兒到長大<◀】
「三日洗兒」又稱「洗三」,在嬰兒誕生的第三天舉行,最早流行於唐代貴族階層,至宋代已在民間百姓中大為流行,是古代人生開端的第一個禮儀活動。
初生兒人家,尤其是產婦的至親要齊集主家,舉行小範圍儀式,其中一項重要禮儀即「洗三」,為新生兒祈願、驅邪。
洗後還要「落臍炙囟」,即去掉新生兒的臍帶殘余,熏炙其囟頂,表示新生兒就此脫離了孕期, 正式進入嬰兒階段 。
從絹畫畫面看,父母坐在屋內,屋外僅有一老一少兩名女子為嬰兒洗浴,整個畫面平靜而祥和。
古人認為,為孩子洗浴是人生中一項重要儀典,飽含著長輩對孩子健康平安、聰明機靈、富貴吉祥的美好希冀。
經變圖第十一幅至十四幅畫面描繪了孩子已長大的情景,關於這部份內容【佛說父母恩重經】(乙本)說:
憍子不孝,又必五樀。孝子不憍,必有慈順。……罵詈瞋恚,不如早死,強在地上。父母聞之,悲哭懊惱,流淚雙圖。
經變圖第二幅「人生在世,父母為親,非父不生,非母不養」下,啼哭目腫。
透過大量文字描寫,講述了孩子長大後,成家立業, 對父母由親轉疏 。
甚至連同妻子時時忤逆父母,甚至棄雙親而不養,字裏行間充滿了對孝子的褒揚和對不孝子的鞭笞。
經變圖第十二幅、第十三幅均表現了兒子 反目出走 ,父母孤苦無依的情景。
在以孝道、仁愛為核心的儒家主流思想影響下,唐宋時期民間普遍存在「父母在,不遠行」的思想,以避免父母因孩子遠行而牽掛、憂傷。
龐衛花【從甘博藏〈報父母恩重經變〉看唐宋出行風俗】中認為,絹畫中的兩幅畫是對唐宋時期敦煌地區「畏遠行」這一體現重孝思想的反面補充說明。
盡管難免遇到辛苦養育長大後不孝順的孩子,但對父母而言,對待子女的愛則始終如初。
【佛說父母恩重經】中說:遂至長大,朋友相隨,梳頭摩發,欲得好衣,覆蓋身體。弊衣破故,父母自著。新好綿帛,先與其子。
無論何時何地,父母的心永遠系在孩子身上,正可謂 「可憐天下父母心」 ,古今皆同。
【▶>絹畫所見喪葬之俗<◀】
絹畫下方墨書【繪佛邈真紀】,闡述此畫是為追薦亡故的比丘尼戒行而繪制。
「邈真」,又作邈影、真儀、真像、真容等,也就是寫真類的肖像畫,通常指專門為亡靈所繪的遺像。
比丘尼戒行的邈真像即位於絹畫下方最右側方框內,榜題:「故大乘寺阿師子戒行仃一心供養。」身後有侍女三人。
其左側方框內繪引路菩薩一身,身體側向戒行,表現了戒行由菩薩接引,侍女護送,進入極樂世界的情景。
為亡者邈真留影的風俗在敦煌地區僧俗間廣為流行,具有追薦功用,此絹畫即為典型之作。
唐中後期至宋初,敦煌佛教更趨於世俗化、民間化,僧尼即便出家,也與俗世家族聯系密切。
甚至出任俗職,充當統治者的屬吏,其生活方式亦不可避免受俗世影響,死後大葬即是其反映。
從現存敦煌文獻可知,僧尼死後,在出殯隊伍中有專門用於安置邈真的邈輿。
P.2856【乾寧二年(895)三月十一日僧統和尚營葬榜】記載敦煌都僧統悟真歸寂後,葬儀中有靈車、香輿、邈輿、鐘車、鼓車、九品往生、生儀輿等。
20敦煌莫高窟148窟(盛唐)的【佛陀出殯圖】中,柩車前有兩乘小輿,每輿由四人肩擡,一為香輿,一為邈輿或魂輿。
盡管壁畫表現的是佛陀出殯的場景,但藝術來源於生活,從這幅壁畫可知當時敦煌僧尼喪葬活動的場面應是 十分宏大 的。
待喪禮結束後,邈真將會被迎回寺內安置於真堂,以供弟子、法眷、親友瞻仰、祭拜。
此外,敦煌文獻記載,當時的僧尼或佛教徒家屬死後,要在一七到七七、百日、一年、三年追薦亡靈。
因此,邈真也被用於這類追祭亡者的齋會中。此畫采用品質上乘的絹帛制作,可獨立懸掛,反復使用,邈真像主戒行為大乘寺已故 比丘尼 。
絹畫應是戒行的弟子為紀念先師而作的功德畫,葬儀中使用後,將其請回比丘尼戒行生前用於修行的影堂之中。
在特定日期追薦亡靈的法會上 懸掛起來,以供奠祭 ,希望先師能借此「逐佛逍遙,隨喜見聞,鹹登覺道」。
經變圖第十三幅其主題展現了【佛說報父母恩重經】的基本內容和主題思想,是佛教中國化與世俗化的反映,對於 研究當時敦煌地區的民眾信仰意義重大 。
經變故事畫中所描繪的人物、場景均取材於現實生活,極富感染力,透過這幅絹畫,我們對千年前敦煌地區的風俗民情有了 直觀了解 。
也能從中了解到在佛教信仰氛圍濃厚的敦煌,人們的日常生活已受佛教文化的影響至深,該絹畫是研究北宋初期敦煌地區社會、文化、信仰 極具直觀性的形象化資料 ,彌足珍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