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見到十幾年沒見的朋友,是什麽心情?
杜甫說: 焉知二十載,重上君子堂。昔別君未婚,兒女忽成行。
20年不見,你兒女都成群了呀!朋友熱情地招呼著杜甫,讓孩子向杜甫行禮,兩人舉杯共飲,猶如多年前一樣。
韋應物說: 歡笑情如舊,蕭疏鬢已斑。
多年不見,還像以前那般親密無間,只是,鬢間的白發多了。
數十年分別後逢舊友,心情各有不同。
這一年,蘇軾遇到三十多年未見的家鄉人,感慨萬千,寫下一首詞,感人至深。
滿庭芳·三十三年
余年十七,始與劉仲達往來於眉山。今年四十九,相逢於泗上。淮水淺凍,久留郡中,晦日同遊南山,話舊感嘆,因作此詞。
三十三年,飄流江海,萬裏煙浪雲帆。故人驚怪,憔悴老青衫。我自疏狂異趣,君何事、奔走塵凡。流年盡,窮途坐守,船尾凍相銜。
巉巉。淮浦外,層樓翠壁,古寺空巖。步攜手林間,笑挽扡扡。莫上孤峰盡處,縈望眼、雲海相攙。家何在,因君問我,歸夢繞松杉。
這個朋友叫劉仲達。
那一年,蘇軾17歲,在故鄉眉山,他和劉仲達來往密切。
這一年,蘇軾49歲,在泗州,他們又相遇了。
俗話說: 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
33年了,再見少年時的朋友, 蘇軾的心情太過激動。
正好,淮水凍住了,友人暫時留了下來了。
蘇軾便邀劉仲達同遊南山,順便敘敘舊。
三十三年,飄流江海,萬裏煙浪雲帆。
遇見舊友,讓蘇軾一下子感慨起了時光。
回想分別後的33年,我在人間宦海沈浮,人生如江海,我如雲帆。
1056年,19歲的蘇軾離開家鄉眉山,到京城參加科舉考試。
在京城,才華高妙的蘇軾,受到歐陽修的大力稱贊。
參加制科考試後,蘇軾順利進入仕途。
一入官場深似海。
蘇軾先後在杭州、密州、徐州做過官,也曾被貶官到黃州,度過人生最灰暗的一段時光。
一路走來,猶如在大海中沈浮, 在見到少年時的友人時,漂泊無依之感更加強烈。
故人驚怪,憔悴老青衫。我自疏狂異趣,君何事、奔走塵凡。
兩個老朋友相遇,都會下意識地問一句: 這些年你過得怎麽樣?
面對著眼前憔悴、蒼老的蘇軾,友人說: 如何你官職又卑微,臉色又憔悴呢?
蘇軾感慨:我一向特立獨行,與他人不一樣,才落得如此下場。
是啊,在官場上,蘇軾是一個耿直的人,對於政事,一向堅持自己的看法和見解。
1069年,蘇軾旗幟鮮明地反對王安石變法,上書神宗,陳述其情。
1071年,再次上書宋神宗,論朝政得失,反對王安石。
他請求去外地做官,皇帝順其心意,蘇軾外放為杭州通判。
一生放蕩不羈愛自由,所以,蘇軾才落得如此下場。
那麽,朋友,你呢?
你又為何奔走於凡塵,滿面風霜呢?
劉仲達怎麽回答的,我們不得而知。
流年盡,窮途坐守,船尾凍相銜。
多年未見,更勾起了蘇軾對時光的感慨。
又是一年過去了,看淮河上,水已結冰,船只首尾相連。
而我呢?走到窮途末路,卻毫無辦法。
兩位老朋友相遇於元豐七年(1084)的歲末。
此時的蘇軾,離開黃州,趕赴汝州上任,渡過淮河,來到泗州時,已經是歲暮了。
自離開黃州,大半年來,蘇軾帶著一家人東奔西走,從來沒有安定過。
一路上的風塵辛苦,自是不必說。此時的蘇軾一家,錢也用完了,可離汝州還有好遠。
蘇軾敘述近況:無屋可居,無田可食,二十余口,不知所歸,饑寒之憂,近在朝夕。(【乞常州居住表】)
在泗州,最令蘇軾高興的,是在澡堂裏,洗了個痛快的熱水澡。
後來,在泗州,碰到了友人黃寔,送了蘇軾許多吃食,蘇軾一家人都高興異常。
人生,總是如此艱難。
巉巉。淮浦外,層樓翠壁,古寺空巖。
中國人講禮儀,即使再難,朋友相聚,也要歡喜。
與友人問候完了,敘舊也完了,蘇軾又亮出了他豪放的本性。
「我們去遊南山吧」。
你看,南山高峭險峻矗立在淮河岸邊,峭壁如層樓疊翠,那古老的寺廟,就立在巖石上。
蘇軾總是不會錯過美麗的風景。
人生就該如此,我們有過各種創傷,但我們今天應該快活。
步攜手林間,笑挽扡扡。莫上孤峰盡處,縈望眼、雲海相攙。
說走就走,蘇軾拉著劉仲達的手,走在山林間。
歲月的風塵,暫時被拋在腦後。
況且,這一路,還有兩位歌姬同遊,挽著她們的纖纖細手,心情很是愉悅。
走上山峰的深處,視線會更好,也許還會看到家鄉。
但是,蘇軾還是說,算了吧,不去最高峰了。
眼前茫茫的雲海,遮住了遠處的家鄉,更讓人傷懷。
故鄉,永遠是一個人心中最柔軟的所在。
家何在,因君問我,歸夢繞松杉。
你問蘇軾,你的家在哪裏呢?
蘇軾只能感慨: 家鄉只在夢裏!多少次,在夢裏,來到故鄉的松樹和杉樹旁,久久不願離去。
唯有故鄉,能慰藉漂泊的靈魂。
1056年,19歲的蘇軾離開家鄉眉山,到京城參加科舉考試。
第二年四月,母親病逝,蘇軾回鄉服喪。
1066年,父親蘇洵去世,蘇軾扶柩返鄉。三年後還朝,此後,蘇軾再也沒有回過家鄉。
從此,家鄉是他心中的一個夢,在孤獨無依時,輕輕拿出來的,慰藉心靈。
漂泊半生,全都如同夢境般悠悠地散去,就像是水面上的煙雲和波浪向東流去而不可挽留。
一群又一群群的燕子已經飛回南方的故鄉,只有我這浪跡天涯的遊子,還不得不只身停留在異地。
不如歸去?
可何時歸去呢?
山高路遠,身不由己,故人入夢,何日能再相逢呢?
錢鐘書說: 人生不過是居家,出門,又回家。我們一切的情感,理智和意誌上的追求或企圖,不過是靈魂上的思鄉病。想找一個人,一件事,一處地位,容許我們的身心在這茫茫的世界有個安頓的歸宿。
惟願你在這塵世間,也有一個安頓身心的歸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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