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讀王國維【人間詞話】，讀到「南宋詞人，白石（姜夔）有格而無情，劍南（陸遊）有氣而乏韻。其堪與北宋人頡頏者，唯幼安（辛棄疾）耳。」一句，始不得其解，後因一小事觸發，方有所悟。
這句話的字面意思很簡單：姜夔的詞有格調沒有深情，陸遊的詞有氣勢而缺少氣韻，其中可以與北宋詞人不相上下的，只有一個辛棄疾。作為一代國學大師，作這一論斷，不僅僅是簡單的藝術賞鑒評判，而是自有其深意的。
每一首詞的背後，都站著一個人；每一個人的背後，都連綴著一串故事，一段情感；每一串故事和情感的背後，都鋪陳著一個時代。世界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凡高的【向日葵】，凝聚著作者對生活對世界多麽熾熱的熱愛和向往，盡管作者的生活是那麽地困厄和不堪。貝多芬的【命運交響曲】，充滿了進取和不屈的精神，聽之讓人深深地震撼。三國的忠，水滸的義，紅樓的情，西遊的妖，無一不是時代的投影和折射。莫言獲諾獎，網上的評價鋪天蓋地，尤其是以第一學歷小學畢業而成巨匠，更是讓人匪夷所思。有的人說，他受西方思潮影響，以暴露社會和人性的醜惡搏得好感。事實是，在他創作的爆發期，他並沒有留過學，也沒有長時間旅居西方的經歷。他小說中的許多的情節特別是細節，明顯的是生活經歷尤其是童年印象的復制和誇張。
回到王國維的【人間詞話】。王國維提出的詞「境界」、「氣象」、「格調」等論斷，也與時代背景密切關聯。北宋時期，政治清明，經濟繁榮，科技發展，文化鼎盛。文人士大夫生活在這樣的時代，可以化筆為犁，抒寫出最美的景，最真的情，最有情調的生活小景，最具哲思的詞。即使是因為政見不和而遭貶謫的如蘇軾等輩，也能於貶謫之地寫出昂揚向上的佳作來。而南宋呢？偏安一隅，在外憂內患中茍延殘喘，醉生夢死。寫出的詞，要麽在技巧用語上精雕細琢，要麽在情感表達上陷於悲觀，要麽呈現出得過且過或虛幻超然的色彩。與北宋的詞相比，南宋的詞，自是少了那麽一點境界、格調和氣象。
而辛棄疾呢，以少年進士之才，懷光復河山、報國安民之誌，其心胸、格局和境界，在南宋官場和詞界，卓爾不群。他的詞，如【永遇樂-京口北固亭懷古】、【破陣子-為陳同甫賦壯詞以寄之】，境界闊開，情感深沈豪邁，讀之讓人熱血沸騰，充滿了向上和進取的力量。所以，王國維把辛棄疾放在姜夔和陸遊之上，是非常有見地的。
「問渠哪得清如許？為有源頭活水來。」藝術家需要一個支點，那就是時代的感召和個人的生活，我們每一個人，又何嘗不是呢？
後記：
昨天下午，接到一位學校領導的電話，說他們學校的老師由於工作壓力大，有焦慮癥狀的比較多，希望我能推薦幾本書，讓老師讀一讀。我在思考推薦書目的時候，不知怎麽的，思維就跳到近日重溫的【人間詞話】上了。人的情緒是時代和現實的影子，我們生活在一個飛速變換的時代，工作也好，生活也罷，不可過於佛系，也不可過於世俗，一不小心就會陷入困境。
有一個，運氣好，買體育彩票中了大獎，這個叫偶然事件。中獎之後，他整天花天酒地，揮霍無度，最後又成了窮人，這個叫必然事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