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余秀華又發了一首為2024年的情人節而準備的詩，感覺真不錯。來，我們一起讀讀吧。
【我本莫測】
詩 / 余秀華
在雨後的小巷子裏
在杏花飛舞的旋轉裏
在臨水的柳枝挑起的月光裏
在鐘聲一起，就飄忽而至的喑啞的香氣裏
在你輕輕走來，又無聲飄遠的氣息裏
在這些輕巧而稠密的事物裏，我的愛
在每一個橫平豎直裏躑躅
一只突然跳躍而過的小鹿，它的眼神
多像你和我初相識的模樣
臨水一照，水波裏漾開的
——哦，那些無字的詩行
在這散漫的春色裏
不知道「一根莖如何催動了花開的力」
年少的時候，我只捧了一輪圓月來愛你
現在，萬事萬物都被我舉在頭頂上
我就這樣舉著，從春天的第一場花
到冬天最後的雪
到你年暮，我透過夕陽看你
彎曲的背影
我不和你談春花，不談白雪
你就不會知道我愛你
——上天還曾賜予過誰這樣的幸福
所以，你看到的每一個女人都是我
你看到的月亮，太陽也是我
一首好的現代詩往往可以作為一則好的文案。余秀華這首作品就是。它被詩人作為一篇香水廣告軟文釋出出來，仍然能讓人讀得如癡似醉，感嘆不已。這首詩裏的「你」在作為廣告文字表面上指香水，而作為詩歌文字則指一個人。本文把「你」當作一個人來欣賞這首詩。
讀余秀華這首作品和她的很多其它抒情作品時，要心中有愛。這樣將可以更好地感受其中的意味。
雖然這首詩的題目【我本莫測】是一種香水的款式，但作為一首詩來品，則給人一種神秘感、誘惑感。誰能猜透一個女人的心思呢？心懷青山，思系雲影，念墜石頭。心事起於思忖。女人的心事可猜，心思卻難於琢磨。此即俗語所謂的「女人心、海底針」。這題目算是對外人表達自己內心的一種兜底，也是女詩人本真的體現，從而讓人體會到一個女人芬芳馥郁的精神面貌和心靈千般嫵媚的魅力。
余秀華這首詩比較長，有五節。
第一節包含了前五行。這一節使用了以「在……裏」的句式一拉趟豎列下來，顯現出一種神秘莫測的詩境。我們從五個詩歌形象裏可以隱隱感受到一種春臨心間、誰居其間，任人猜想的張力。每一行每一個形象都是她神情飛揚的瞬間。詩是什麽？就是詩人用文字采擷並釘選的精彩感人的瞬間或片段。
這一節每行詩都可以單獨作為一種詩意的場景，也可以作為相互交融的一個整體的詩歌場景。但透過題目中的「莫測」二字來品味，為了加強「莫測」的變化意味，還是以每行作為獨立場景來讀為好。無論如何，在這些變化的情景和形象裏，一定隱藏了女詩人未直白表達的意味。
開頭兩行仿佛對古句「小樓一夜聽春雨，明朝深巷賣杏花」的化用，細細讀來卻並不是。詩人只是借用類似的形象如雨後的小巷子、旋轉飄下的杏花來表達不同客現狀態裏的自己，和後面三行裏繼續跳躍、轉換的事物形象一樣。它們演繹的場景變化讓人感應到題目【我本難測】的意蘊與主題。
這些場景裏的事物形象起到了作為詩歌背景形象的作用，是一些烘托渲染作用的形象。這些形象往往是詩人心相的外延或指代，但詩人遮遮掩掩、欲說還休，直到第二節才露出來：「在這些輕巧而稠密的事物裏，我的愛 / 在每一個橫平豎直裏躑躅」。
第二節緊承第一節裏排比句式的綿綿不絕之意。女詩人以「輕巧而稠密」對第一節裏的那些事物形象的特征加以涵蓋，從而引出她心中的愛意。
雨，杏花，柳枝，月光，喑啞的香氣，一個人的氣息，都因女詩人主觀感受而成了輕巧濃密的樣子，這其實就是她心中有愛的樣子。她的愛並未逾規越矩，未脫離這人間情事該有的樣子。盡管她的愛一直在徜徉不定，但是，萬變不離一心，純粹而乾凈。
第二節的六行詩每兩行作為一個獨立的情節和景象。前兩行承上啟下地作為第一、二兩節情感節奏的旋紐，第一節裏寫的是詩人心中愛的狀態，而在第二節的後四行裏則寫出了以小鹿和水中波紋為象征的愛的形象，是化虛為實，以實象寫抽象。
此節出現的小鹿看似與詩文無關，也是詩人心中愛的幻化：「一只突然跳躍而過的小鹿，它的眼神 / 多像你和我初相識的模樣」。
在文學作品裏，有時候鹿會被看作愛情的象征。小鹿蹦跳著跑過的活潑勁，清澈的眼晴透露出的天真無邪，仿佛對人充滿了信任。而一見鐘情的男女往往就是這樣一相逢就互有好感和莫名的無限信任。大概這就是「人生若只如初見」的美好。這兩行無疑是金句。
接下來女詩人又把一腔柔情幻化為一池春水隨風蕩漾的模樣：「臨水一照，水波裏漾開的 / ——哦，那些無字的詩行」。
女詩人的抒情作品裏意脈似斷實連，絲絲相扣。幾個看似不相關的意象卻每每能以一份溫情相關起來。忽而幻化為小鹿，卻由小鹿的眼神想象到相識相戀的一對情人的眼神與模樣。溫情脈脈地在水中映著他們的影子，風乍吹起一行行的粼粼波紋，就成了只有他們才能更懂的詩行。這就是女詩人千變的模樣，如芬芳無形，心動呈現。
第三節前兩行再切主題【我本莫測】：「在這散漫的春色裏 / 不知道一根莖如何催動了花開的力」。尤其是其中的「不知道」三個字更讓人對看不見的能催促萬物生長的神奇力量充滿了感動和敬仰。對於一株植物來說，這神奇的力貯於根、發於莖、顯於花，終成芳華。對於一個人來說，這神奇的力就是心中的愛。心中有愛，則心存敬畏，遵從初心。
年少時以為愛就是對一個人的守候和期盼，而漸漸長大後又覺得愛是敬萬物如神明：「年少的時候，我只捧了一輪圓月來愛你 / 現在，萬事萬物都被我舉在頭頂上」。隨著時光的流逝，愛會從一個人延綿至周遭的萬事萬物裏，變為一種包容，一種景仰。這兩行堪稱金句。
愛是無盡愛。它幻化成一切美好的事物。從春上第一朵花到冬裏最後一片雪，從無數個夕陽裏，它總能讓一個人看到另一個人的身影。
第四節透過三行詩裏的一番表白來闡明我本莫測的緣由：「我不和你談春花，不談白雪
/ 你就不會知道我愛你 / ——上天還曾賜予過誰這樣的幸福」。
不論心化春花，還是心成白雪，都只是為了讓體會到誰懂我心的意味，這是上天賜予你的幸福。
最後一節讓主題【我本莫測】昇華到新的高度：「所以，你看到的每一個女人都是我 / 你看到的月亮，太陽也是我」。
每個陷入愛河的女人具有的特點，女詩人皆可能呈現，無論是太陽的熾烈，還是月亮的皎潔。這兩行同樣讓人耐品，意味濃郁，當為金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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