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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研古人十大詞人代表作,原來詞到盡頭都是這四個字

2024-07-26國風

本文約4000字。

「詞」始於南梁,成於盛唐,興於五代,巔峰於宋。

從「胡夷裏巷之曲」到「花間派」,再到婉約派,再到豪放派,最後可以與「詩」並稱,為一代文學之勝。

千年之後的現在,有人喜歡詩的莊重,有人喜歡詞的曼妙。

我們對比古代十大詞人每人一首代表作,卻驚訝的發現,寫詞到最後都是四個字—「人生落寞」。

一、辛棄疾「可憐白發生」

公元1188年(淳熙十五年),四十八歲的辛棄疾在江西上饒已經閑居了將近八年。這一年冬天,辛棄疾的好友陳亮從故鄉浙江永康(今金華市)專程拜訪辛棄疾,兩人於鉛山(上饒市鉛山縣)長歌互答,稱第二次鵝湖之會。

沈辰垣的【歷代詩余】(卷一百十八)引【古今詞話】記載:「陳亮過稼軒,縱談天下事。亮夜思幼安素嚴重,恐為所忌,竊乘其廄馬以去。幼安賦【破陣子】詞寄之。」

破陣子·為陳同甫賦壯詞以寄之

醉裏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八百裏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聲,沙場秋點兵。

馬作的盧飛快,弓如霹靂弦驚。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後名。可憐白發生!

本詞是豪放詞的代表作之一,也是辛棄疾的代表作。

從「醉裏挑燈看劍」起句,一下子講讀者帶到一個深夜豪情的場景中,接踵而來的是聞角夢回、連營分炙、沙場點兵、馬如的盧,弓如霹靂,有如鷹隼突起,淩空直上,一直到克敵制勝,平定天下的頂峰。

而就在翺翔天際的頂峰,陡然下跌,直墜萬丈懸崖之底,發出了「可憐白發生」的感嘆,壯誌難酬,讓人感慨萬千。

人生可以暢享,但是理想卻遠在永不可達的彼岸。

圖1 醉裏挑燈看劍

二、蘇軾「一尊還酹江月」

公元1082年(元豐五年),蘇軾被貶謫到黃州,七月,遊黃州赤壁,寫下了這首千古絕唱。

念奴嬌·赤壁懷古

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故壘西邊,人道是:三國周郎赤壁。亂石穿空,驚濤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傑。

遙想公瑾當年,小喬初嫁了,雄姿英發。羽扇綸巾,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故國神遊⒀,多情應笑我,早生華發。人生如夢,一尊還酹江月。

本詞乃是千古絕唱,也是豪放派詩詞之祖。

「大江東去」開篇,氣象磅礴,格調雄渾,高歌入雲,境界之遠大,前所未有。

大筆濃墨揮灑出一副大江奔流時代蒼茫之圖和一位雄姿英發的少年英雄形象,最後卻落到作者自己人生感慨,只能一杯水酒酹江月。

一位襟懷超曠、識度明達、善於自解自慰的詩人,仿佛就浮現在讀者眼前。詞的收尾,感情激流忽作一跌宕,猶如在高原闊野中奔湧的江水,偶遇坎谷,略作回旋,隨即繼續流向曠遠的前方。

但是,理想和現實就如本詞,「故國神遊,多情應笑我。」理想在神遊之中,現實就是眼前,雖然人生曠達,但不免落寞。

圖2 大江東去

三、陸遊「只有香如故」

公元1166年(乾道二年),四十一歲的陸遊第三次被貶謫,賦閑在老家山陰(今浙江省紹興市)。看慣了朝堂的無能和黑暗,看慣了風雨中飄搖的南宋,陸遊化悲憤為力量,寫下了這首千古名篇【蔔算子·詠梅】。

蔔算子·詠梅

驛外斷橋邊,寂寞開無主。已是黃昏獨自愁,更著風和雨。

無意苦爭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

「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是全篇的扛鼎之作,震耳欲聾。

梅花身處苦寒之地,不同流合汙,不媚俗,不爭春色,也難逃猜忌詆毀。但是,就是這樣的絕境,梅花也絕對不會低下頭,放棄自己的理想和節操,即使粉身碎骨,犧牲生命。

詞人借著梅花大聲吶喊,以梅自比,寫出了自己的格局和骨氣。不屈服於這個社會險境,不屈服於命運的不公,更不會屈服於小人們的陷害。他的誌向終會達成,終會向世人所傳遞。

陸遊與梅花完全物我相融,深深的體現出一代偉大愛國主義詞人的高貴品格,終會激烈一代又一代的人為之贊嘆,為之奮鬥。

但是,在這種情形下,陸遊無可奈何,選擇了退而獨善其身,希望自己的氣節和精神還能感化人心,讓看到它的人,能夠繼續與黑暗鬥爭。

陸遊的詞裏,人梅合一,梅花就是他自己。當然,也只是他自己,一個孤獨的愛國者。

在陸遊的時代,已經處於南宋王朝搖搖欲墜的時期,朝廷內憂外患,在此下行時期,陸遊那種深深的無奈,讀此詞可見。

四、柳永「更與何人說」

公元1024年(天聖二年),柳永第四次應試落第,憤然離開京城,與京城情人離別,寫下了這首【雨霖鈴】。

雨霖鈴

寒蟬淒切,對長亭晚,驟雨初歇。都門帳飲無緒,留戀處,蘭舟催發。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念去去,千裏煙波,暮靄沈沈楚天闊。

多情自古傷離別,更那堪,冷落清秋節!今宵酒醒何處?普都岸,曉風殘月。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

本詞是婉約派詞的代表作。

「此去經年」四句,構成一種千古淒涼情境。離別相思之情猶如奔馬收韁,有住而不住之勢;又如眾流歸海,有盡而未盡之致。其以問句作結,更留有無窮意味,耐人尋繹。

馮煦【六十一家詞選例言】記載: 「曲處能直,密處能疏,鼻處能平,狀難狀之景,達難達之情,而出之以自然」

柳三變政治無路,情人遠離,人生落寞至斯。只能 「更與何人說」了。

五、姜夔「年年知為誰生」

公元1176年(淳熙三年)冬至,二十二歲的姜夔初防揚州,此時的養殖剛經歷過兩次浩劫,一片殘破景象。姜夔聯想到古時繁華的都城揚州,想到杜牧筆下的揚州,寫下這首【揚州慢】。

揚州慢

淳熙丙申至日,予過維揚。夜雪初霽,薺麥彌望。入其城則四顧蕭條,寒水自碧,暮色漸起,戍角悲吟。予懷愴然,感慨今昔,因自度此曲。千巖老人以為有「黍離」之悲也。

淮左名都,竹西佳處,解鞍少駐初程。過春風十裏,盡薺麥青青。自胡馬窺江去後,廢池喬木,猶厭言兵。漸黃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

杜郎俊賞,算而今重到須驚。縱豆蔻詞工,青樓夢好,難賦深情。二十四橋仍在,波心蕩、冷月無聲。念橋邊紅藥,年年知為誰生?

縱觀全詞,都在一種淒冷的氛圍之中。

古時的 「淮左名都」在戰亂之中,竟然如此的破敗不堪。本詞今昔對比,虛實相應,抒發了作者發 「黍離之悲」。

其實,縱觀姜夔一生,出生與敗落官宦之家,一生功名無望,老年潦倒,這首詞雖然是他年輕所作,也能看到其一生的寫照。

圖3 二十四橋明月夜

六、秦觀「又豈在朝朝暮暮」

公元1096年(紹聖三年),四十七歲的秦觀被貶謫郴州(今湖南省郴州市),取道長沙的時候,結識了當地一位歌女,臨別之際,答應秦觀北歸時重逢,誰知,秦觀竟然在放還北歸的途中,廣西滕州(今廣西省梧州市)中暑而死。此歌女聞訊,行數百裏為秦觀吊孝,哀慟而死。

公元1097年(紹聖四年)七夕,秦觀寫下了這首千古名篇。

鵲橋仙

纖雲弄巧,飛星傳恨,銀漢迢迢暗度。 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柔情似水,佳期如夢,忍顧鵲橋歸路。 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片刻勝於永久。

刻骨銘心的一次相會,即使是以後遠隔千裏,也遠勝過卿卿我我的低俗愛情。

只要是真心相愛,哪怕天各一方,聚少離多,也遠勝過庸俗的朝夕相伴。

這是秦觀的愛情觀,當然,也充滿了無奈,乃無奈之語。世人頗多冷眼,卻無妨本詞成為千古絕唱。

七、李煜「問君能有幾多愁」

公元978年(太平興國三年),已經被囚禁汴京三年的李煜,寫下了自己的絕命詞【虞美人】。

虞美人

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欄玉砌應猶在,只是朱顏改。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身為階下囚的亡國之君,當然會有無限的悲傷、愁苦和悔恨,更多的可能是回憶。

李煜追憶的基本都是豪奢的帝王生活和後宮奢靡,內容並不值得我們同情,但是這首詞的藝術表達手法卻能喚起大多數人的共情。

一句「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道出了多少人的心聲。

八、李清照「怎一個愁字了得」

公元1129年(建炎三年)八月,李清照的丈夫趙明誠去世,國破家亡之際,時年四十六歲的李清照流亡到了杭州,淒涼的晚年生活,讓她寫下了這首【聲聲慢】。

聲聲慢

尋尋覓覓,冷冷清清,淒淒慘慘戚戚。乍暖還寒時候,最難將息。三杯兩盞淡酒,怎敵他、晚來風急?雁過也,正傷心,卻是舊時相識。

滿地黃花堆積。憔悴損,如今有誰堪摘?守著窗兒,獨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細雨,到黃昏、點點滴滴。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

一系列淪陷性的打擊降臨到一個人頭上,那這個人能夠隱忍多少?尤其還是南宋期間一個孀居的婦人。

這首詞沒有寫為什麽愁,寫的是一個婦人每天孤獨淒涼的生活,而愁字之外,或許還有隱情,但是卻戛然而止。

九、歐陽修「淚濕春衫袖」

公元1036年(景祐三年),二十九歲的歐陽修在元夕之日,為了懷念他的第二任妻子楊氏,寫下了這首千古名篇—【生查子·元夕】。

生查子·元夕

去年元夜時,花市燈如晝。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

今年元夜時,月與燈依舊。不見去年人,淚濕春衫袖。

這首詞跟崔護的【題都城南莊】有異曲同工之妙。

全詞共八句,一共兩個場景。

第一個場景,去年的元夕夜。元夕之夜,燈亮如晝,街上熱鬧非凡,女主人公和情郎相約在黃昏柳樹之下,共度甜蜜之夜。

第二個場景,今年的元夕夜,街上仍然熱鬧非凡,燈亮如晝。但是,黃昏的柳樹下卻只剩下了孤獨的女主人公自己,昔日的情郎已經不知何處。女主人公回憶起去年的今日,不禁悲從中來,淚灑衣衫。

兩個場景對比直接強烈,人生遭遇的大起大落,怎能不讓人「淚灑春衫袖」。

美好的元夕節,熱鬧非凡的花市更襯托出了女主人公物是人非的人生悲劇,從燈亮如晝到黃昏柳梢的光線變化似乎也預示了悲劇的開始。

十、納蘭性德「夜深千帳燈」

公元1682年(康熙二十一年),二十八歲的納蘭性德隨康熙皇帝出關東巡,祭告奉天祖陵。二月二十三日,出山海關,塞上風雪大作,將士們頗感苦寒。

詞人深夜寫下了這首【長相思】,深入的表達了全體將士的思鄉之情。

長相思

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關那畔行,夜深千帳燈。

風一更,雪一更,聒碎鄉心夢不成,故園無此聲。

二十八歲的納蘭性德出身豪門,又是皇帝的貼身侍衛,本來應該春風得意的他,卻因為不能同普通將士那樣征戰四方,立功建業而非常在意。

因為這層原因,讓他對苦寒的塞外羈旅非常抵觸。

風雪之夜,天涯羈旅,滿腹心事,都在紙上。

一句「夜深千帳燈」,可以想到如此壯觀的景象中,千千萬萬頂帳篷,每一頂帳篷下,都有一顆思鄉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