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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紅首次歐洲大型個展在威尼斯:於「塵土中輾轉」,進入生命與歷史的終極問題

2024-04-26國風

喻紅,【未知生焉知死】(2023)

「塵土中輾轉」展覽現場,2024年

坐落於威尼斯卡納瑞吉歐區的仁慈修道院教堂(Chiesetta della Misericordia)修建於10世紀,這座羅馬-拜占庭式教堂最初由聖奧古斯丁教會創立,歷盡瘟疫、戰爭、整飭、捐贈與轉售,於19世紀關閉, 如今已不再承擔宗教職能。4月20日,伴隨第60屆威尼斯雙年展的揭幕,喻紅在歐洲的首次大型個展「塵土中輾轉」(Another One Bites the Dust)也在這座教堂中向公眾面世。

「塵土中輾轉」展覽現場,2024年

「在這座威尼斯教堂中展出喻紅的作品意義重大而豐富。作為一名女性藝術家,一名母親,一名妻子,作為一名站在中國女性身體立場上進行作畫的人,在教堂的神聖空間中插入她對生與死的直觀想法,仔細想想,這樣的先例少之又少——事實上我想不出還有哪位女性藝術家的作品曾占據整座教堂。所以,這也許是歷史上的第一次。我們對宗教不感興趣,我們感興趣的是圍繞宗教展開的問題:我們要去哪裏?生命是什麽?死亡的意義是什麽?肉體的存在意味著什麽?衰老意味著什麽?生育意味著什麽?這些問題是任何宗教的基礎,也是基督教的精髓,亦是喻紅一系列繪畫的驅動力。」古根海姆美術館全球藝術部資深策展人孟璐(Dr.Alexandra Munroe)表示。本次展覽為紐約古根海姆美術館「亞洲藝術計劃」館外特別計畫,最早的緣起可以追溯至孟璐於2017年在紐約古根海姆美術館策劃的聚焦中國當代藝術的群展「89年後的藝術與中國:世界劇場」。

喻紅,【生】(2022)

「塵土中輾轉」展覽現場,2024年

展覽名稱「塵土中輾轉」(Another One Bites the Dust)取自皇後樂隊(Queen)發行於1980年的同名歌曲,歌詞描述了人類終日面臨的掙紮,也可遠溯至【詹姆士王聖經】,魯迅在【隨感錄二十五】中,亦曾以「在塵土中輾轉」來描述「以往經驗的悲劇重演」。展覽的核心來自沿建築墻身以弧形排列的十聯畫作【走過生命】(2019-2022),從左至右呈現了人類在人生不同階段受社會規範、性別角色和政治現實影響的生命:四個孩子表演著高難度的體操動作;一對戀人躺在石頭上,女孩好像有點走神;兩個男人像是犯罪被抓住了似的趴在地上「輾轉」;衣著暴露的年輕女性性工作者隱藏自己的樣貌;三個人和一條狗屈身探進黑盒子裏尋找著……隨畫面行進觀看的人們如同行走在自身的人生軌跡,最終來到層層排列的赤足前,它們是無名的遺體,也是這個時代的寓言。

喻紅,【欲海沈浮】(2023)

「塵土中輾轉」展覽現場,2024年

為本次展覽特別創作的【欲海沈浮】(2023)致敬了拿坡里仁慈山教堂(Pio Monte della Misericordia)中卡拉瓦喬1607年的名作【七件善事】(Le opere della Misericordia),畫面靈感來自喻紅看到的一張記錄一名墜樓女孩被挽救的新聞照片。白衣女子正在墜落,與此同時似乎亦成為他人的威脅;兩個男人赤膊打鬥,而其他人被按在地上;玩耍中的孩子用手捂住耳朵,將喧囂抵擋在外;在他們身旁,一個綠衣女人在金色的背景中斜著身體,扭動身軀並伸直一只手臂,該姿勢的靈感源自現代舞編導家皮娜·鮑什(Pina Bausch)的一場表演,也是整個畫面中唯一一名獨立並以自主意誌做出動作的女性。「卡拉瓦喬的【七件善事】對我來說更多討論的是人生的處境。【欲海沈浮】討論的是人的一種跌落感,是人生若幹遭到了緊急的或是不確定狀態時的反應與境地。」喻紅在接受【藝術新聞】采訪時說。

喻紅,【愚人船】(2021)

「塵土中輾轉」展覽現場,2024年

在【欲海沈浮】對面,教堂主入口被長達9公尺的【愚人船】(2021)遮擋,畫中高聳的大帆船似乎擱淺在教堂的地面。柏拉圖關於失敗治理的寓言,曾因15世紀耶羅尼米斯·博斯(Hieronymus Bosch)針對天主教會的政治諷喻作品而廣為流傳。喻紅的改編將緊攀著船沿的孩子和動物安排在冰山融化的洪流中。由此,國家的過失讓孤兒般的移民淪落於生態災難,進而將其宏大敘事的內涵從家國拓寬至地球。

展覽中的大部份作品創作於大流行病時期,取材於藝術家自己的影像庫、日常拍攝的照片,以及平時瀏覽互聯網與社交媒體的所見,畫面中的形象大多是女性和年輕人,以及對人類生命的周期和軌跡——出生、活著、欲望和死亡——的呈現,講述著個體生存過程中普遍面臨的危機,也反映了面對災難性的破壞時意義的脆弱性。

喻紅,【死】(2022)

「塵土中輾轉」展覽現場,2024年

作為中國當代著名的藝術家、中國自上世紀八十年代起風起雲湧的當代藝術運動的見證與參與者,喻紅以描繪大型具象繪畫聞名,在獨特的女性視角下,透過細膩地刻畫其個人經歷,折射同輩人的生活及見證中國社會發生的巨變。然而,作為喻紅在歐洲的首次大型個展,「塵土中輾轉」要更具視野與野心。

「喻紅的創作警示了政治現實的不穩定性與危機,城市、地區與國家環境的不確定,以及來自戰爭與失控的世界的威脅。事實上,這些問題早已出現在20世紀90年代喻紅作為‘新生代’群體的重要一員的創作中,彼時的她為朋友、戀人、家人作畫,此時的中國正面臨著對於巨大不確定前景的展望,當時的世界也一樣。」孟璐在接受【藝術新聞】的采訪時表示,「但我策劃本次展覽的目的是為了讓喻紅的作品跳出中國的語境——她的作品已經被規置在太多的理論中,但我們總是在中國的語境下看待她,而我想論證的是她作為國際藝術家的地位,去觀察她如何處理當今世界的藝術家所共同關註的重大主題。我們在做的是將她與那些處理重大生活問題與歷史問題的具象藝術家相提並論:瑪琳·杜馬斯(Marlene Dumas)、瑪利亞·拉斯奈格(Maria Lassnig)、麥可·阿米塔什(Michael Armitage),而不僅僅是劉小東與曾梵誌。她應該被視為一位偉大的女性藝術家,她描繪的是這個時代的宏大主題與恐怖。」

喻紅在「塵土中輾轉」展覽現場 圖片來源:藝術新聞

【藝術新聞】專訪喻紅

Q=【藝術新聞】

A=喻紅

Q:這次展覽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籌備的?

A:孟璐在策劃2017年紐約古根海姆美術館的展覽「89年後的藝術與中國:世界劇場」後就開始與我討論這個計畫,她一直想給我在威尼斯做一個展覽。這麽多年過去了,中間又經過了疫情,世界變化了,展覽也變化了,作品也變化了。我這些作品大部份都在疫情期間完成,那時各個國家、城市都處在一種停頓的狀態,那種世界的變化給個人的壓力,以及突然暫停的措手不及感在我的這些作品中都有體現。

去年確定展廳後我來到這裏看空間,印象非常好,因為它很強大,又很粗糙,它從一個宏偉的巴洛克時期的建築變成現在有點遺跡廢墟感的這樣一個空間,其中時間凝結的力量特別強大。展覽中呈現在主祭壇的畫作【欲海沈浮】是完全按照祭壇尺寸創作的作品,其他作品大部份都是在找到空間之前就已經完成。

喻紅,【欲海沈浮】,布面丙烯,340 x 140 cm,2023年

Q:但本次展覽中的其他作品,同樣給人一種非常強烈的宗教感。

A:我一直對生命和生命的過程非常感興趣,我過去的很多作品,比如說【目擊成長】,都是在討論生命中的成長跟周圍的環境關系是怎樣的。本次展覽中的幾件作品,比如【生】、【死】,包括【走過生命】,都與我長期以來創作的大母題一致。只是在這樣一個空間,我希望能夠更多地和威尼斯此處這樣一個很強的宗教繪畫傳統有一個對話,因為宗教繪畫討論的也是與我們的生命有關的最基本的問題,比如說我們是誰、從哪兒來、到哪兒去,我們該如何生活,生和死到底意味著什麽,這都是我們最基本又無法回避的問題。我希望能夠在這樣的一個空間裏用我的作品與這些過去的傳統和我們當下全世界面臨的動蕩和困境進行對話。

Q:你是如何將人類的永恒問題,與成長這樣一個十分具體的話題相聯系的?

A:對於生命的關註與我自己的人生經驗有關系。當我自己在成長、我的下一代在成長的時候,我就會關心到人是如何成長的,以及人和世界、和歷史、和周圍的一切事物的關系。從個體的成長我又慢慢會去擴充套件,去包含更多的女性,或者是周邊的人與世界的關系。這次的展覽其實我更多地在跳出個人的局限,去討論所有人。無論是在哪個國家、什麽樣的文化,人生都是在面臨最基本的問題,我希望討論這樣最基本的,大家每個人都會遇到的問題。

Q:【欲海沈浮】這件作品中似乎沒有出現人的正臉,這是出於怎樣一種考慮?

A:我其實很喜歡人無正面的時候,因為人正面的時候就會是一個他想表達自己想要呈現的樣子,比如端坐著,或者刻意擺出一個姿勢。但實際上,現實當中的人都是行色匆匆,在自己的世界裏頭也許在趕路,也許正在完成一個他自己很難以完成的任務。每個人都是在自己的處境裏,而不是擺出來讓人看的,我希望能夠表達人生真實的樣子。

喻紅,【走過生命】,布面丙烯,十聯,

300 x 1200 x 10 cm,2019-2022年

Q:【走過生命】中,前面幾張聯屏中還能看到人的臉,在後面幾張中人臉同樣消失了,也是出於這種想法嗎?

A:是的,我也是畫完以後才發現這個問題。畫作最開始的形象是小孩,然後一點點長大,等到人生充滿欲望和掙紮的時候,其實他們已經失去了這種正面的形象,他們都在自己的那種艱難當中去生活,所以已經無暇去展現自己了。

Q:你覺得自己的藝術創作與仁慈修道院教堂的空間之間,是以什麽樣的方式建立了聯系?它們產生了怎樣的一些碰撞?

A:我一直對宗教藝術、宗教繪畫特別有興趣,特別是包括中世紀和巴洛克時期在內的宗教繪畫。過去上學的時候學習藝術史,課本中總是將中世紀描繪為一個黑暗、漫長又枯燥的時期,但是後來我去歐洲看了許多記錄中世紀時期的博物館,包括該時期的祭壇畫、木雕,它們非常讓人震撼,這是一種克制的震撼,因為宗教對藝術有非常多的限制,包括題材、風格、繪畫空間的限制等等,而藝術家需要在這些限制中去盡量大的呈現它的力量與格局。

後來我越來越覺得,這些宗教藝術其實是凝結了成百上千年人類對於這種終極問題的思考,包括如何用藝術形式表達宗教的問題,都是一代一代人去磨出來的,而不是僅僅是一個抽象的概念或者是一個個人的努力,其中有著非常深厚的力量。

喻紅,【未知生焉知死】,布面丙烯,30 x 43 cm,2023年

這次展覽的效果連我自己都非常吃驚,雖然大部份作品都是在找到空間之前完成,但是它們形成了一個有機的整體,呈現出一種共生的關系。展覽空間本身雖然曾經作為教堂,但如今已經沒有了宗教的職能,時間的磨礪使它失去了原來的那種宗教性,更多呈現出的是歷史或者是千百年來歷史的打磨,你能想象多少人曾在這裏生活,在這裏活動,在這裏生和死,這其實就是一個生死的場域。

Q:你現在如何回看自己二、三十年前的創作?

A:會感嘆生命變得太快,過去的畫我現在畫不出來了,過去關註的問題也不是我現在關註的問題。每一步好像都越走越快,而且這個世界也變得越來越快。所以回看自己過去的創作時,我經常會問自己:行嗎,還行嗎?

(文章來源於藝術新聞中文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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